时间之沙- 第21部分

悟也晚，悔也晚
简云显见得快速憔悴了。晓晓不知世事，每日从幼儿园回来，仍只是叽叽喳喳，拉着妈妈陪她玩。整个屋子里总是只有她的声音。林成非看不得简云这份安静，比看不得泼妇大吵一架更甚。于是他习惯每天等简云母女睡着之后再回家，渐渐地，越来越晚，后来干脆住在办公室了，过几天回去看看晓晓，晚上仍回办公室。简云除了定期来给他送些日常用品，仍不说什么。后来，只打发林立曲带着晓晓来看他，自己都不来了。

　　厂里的人们如老张，很快知道林总夫妻分居的事。有那眼尖的，又看出林成非与冯君之间的不寻常。很自然地，大家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冯君不是那轻薄厚颜的人，跟林成非商量，主动辞了职，由老张推荐，去本行业另一家电子厂做工了。

　　与冯君相处久了，自然免不了要提，他打算何时与简云离婚。简云也曾打过他电话，告诉他，只要他方便，她随时可以去办手续。一切家产由得他带走，只要把晓晓留给她。但林成非每想到这个问题，总是心烦意乱。晓晓，林家和简家的四位老人，林立曲，简青。。。似乎除了简云，哪个都是他的障碍。只要他稍稍试探，无人不是反应激烈，不由更是犹豫。

　　冯君初始还肯耐心等待，一年以后，见他还是拖着，就没那么好耐心了。这件事成了两人吵架的导火索，一触即发。林成非发现，简云的安静让他受不了，原来冯君的伶牙俐齿也让他受不了！开始吵架，还能在冯君的眼泪和林成非的软语道歉里收场。吵多了，谁人都会厌。而后来每吵一架，两人看对方，互相都多了一分不耐看。再过一年，冯君平静地提出分手，说认识了新的男朋友。林成非心里很不是滋味，但也有点松了口气。毕竟还是心疼她未来一个人走，林成非提出转一笔数目不小的钱给她。冯君想都没想立刻同意了。林成非想，冯君不像简云那么傻，毕竟还是理智、聪明的女孩子！

　　与冯君分手后，林成非仍没有搬回家去住，只是隔三差五回家或去晓晓学校看看。简云只在他第一天搬走后，把自己关在卧室里一整天没出来。出来后仍只仿佛没事发生似的，继续心平气和地跟晓晓过日子，过段时间就请林立曲带晓晓去跟爸爸过个周末再接回来，竟跟离婚无异。

　　林立曲则每见哥哥一次，都把他骂得一无是处，催着他好好回家去。可是随她怎么骂，林成非只是不发一言，当她不存在，骂得急了，就抱着晓晓摔门出去，由得林立曲一个人生闷气。

　　半年后，再次看到哥哥屋子里又有了陌生女人，林立曲懒得骂哥哥了，回头去劝简云跟哥哥离婚。简云却只轻轻摇头，说是只要林成非想跟她离婚，她就同意。林立曲又觉得简云没骨气，私下让简青撺掇姐姐离婚。简青只摇头，既不随着她说林成非的不是，也不跟着她去劝简云。林立曲倒觉得自己在唱独角戏似的，赌气也不管了，只是从此轻易不跟哥哥打交道，甚至哥哥的电话也不接了。

　　这件事大家都不约而同瞒着林家和简家的两对父母。他们都老迈了，这些年住惯了小镇，看不得大城市的喧嚣，基本从不出门走动，鹏城离得有远，他们跟四个孩子也只是电话联系互相报个平安。过年过节林成非和简云还是依样带晓晓回家乡小镇，只教导晓晓不许告诉老人们父母在分居。难得晓晓年纪那样小嘴却很严，或者因为姑姑对爸爸的态度让她害怕，知道这件事讲了，跟谁都讨不到好去。

　　林成非的女友换了一个又一个，总没有一个能让他彻底放下他的不甘心，又说不服自己跟简云离婚，只得继续过着半生不熟的日子。在心底深处，林成非有把握，不管过了多久，不管换了多少个女人，哪一天如果他要回头，简云总会在他回头的地方等着他的。只是这些年来他既没有回头，也没有牵着另一女人的手义无反顾地向前走。他以为自己只是停在当初离开的那里。可是，原来无论怎样，时间还是照常地过去，日月都在卷着他飞奔，他早已不在原地。没有人还在原地。

　　时至今日，坐在冬日冰冷的海边，林成非反省着自己撕心裂肺的痛。怎么会这样的绝望和痛苦，更甚于当年他陷在沥青坑里！海浪声声，听来却是一个八岁女孩稚气的声音：“我不走！我不走！。。。”没错，从此以后，他以为她是不会走的了。她骗了他，她骗了他！还是，他骗了自己？

　　林成非狠狠握住一把沙，像攥住自己的心。沙粒还是从他的指缝中流泻下来，每一粒沙都一样大小，一样晶莹剔透。这些沙，原本是硕大的石块，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被海浪冲刷着，逐渐分崩瓦解成小石块，小石块再瓦解，再小，再小。。。直到成为细细的沙。需要多久的冲刷，才能让一块巨石成为沙砾？远在人类存在以前，海风就是这样的海风，海浪就是这样的海浪，已经冲刷了多少亿年了。水滴石穿，巨石成沙，还有什么比时光更有力量的？

　　林成非含着泪笑了，可笑自己活到今日，才懂得这样简单的道理。世界不止是空间的，更是时间的！他在对谁‘不甘心’？对自己，对简云，还是对时间？没错，从最开始，他对简云就不曾有过惊心动魄的爱，不曾肯定简云是他的‘完美’。只是那时、那个地方、他恰好遇到的那个人罢了。这世界上是否还有比简云更适合他的女人？一定有的，但那是存在在三十年前的世界上，存在在他和简云没有相识三十年，相守二十年的世界上！但绝对，不会存在在今日的世界上。　。　想看书来

另一个世界（一）
爱只不过是时间的累积。当时间在掌心里转，指间沙就落下来，落在爱里，堆积、再堆积。时间越长，堆积越厚。一起经过的每个白天、晚上，每次哭，每次笑，都是有重量的！就像偶然落在蚌壳里的一粒沙，倘若那只蚌最初丢了它倒罢，但倘若没丢，而是无日无夜细细地琢磨，那每一分疼痛，每一分忍耐和坚持，都会将那粒沙打磨得更光滑，更明润灿烂，直到成为珍珠。蚌可曾问过：为什么是这粒沙？

　　什么时候，你才会懂，这世上根本不存在比你身边的那个更适合你的人？时间，早已把彼此塑造成最适合彼此的人。

　　林成非艰难地站起身来，抹去眼泪，快步走向他的车。在他身后，海风依旧，海浪依然。

　　妈妈，云姨：

　　我坐在东华小学里给你们写这封信。昨天晚上9点，我们四个人终于、终于到达东缅村了。没想到路上会用这么久，难道这里和鹏城不是同属一个省吗？为什么还要下了大巴转中巴，下了中巴转摩托，用了10个小时才到！我一路晕车吐得快死了，从未见过这样难走的路，这也算是路吗？西班牙公牛跳得都比它还平稳些。上山的小路又非常窄，一侧就是悬崖，我坐在牛大叔的摩托上，吓得眼睛都不敢睁开。明宇笑我胆小鬼，我都不敢回他，怕一开口说话就抓不牢了！他胆子大，还让那个摩托仔开快点呢。听刘老师说，村长牛大叔他们为了接我们，一早就在山口等我们了。那岂不是等了快一天？

　　最后一段进村的路，摩托车上不去，我们是走着去的。牛大叔他们把摩托车栓在村口大树上，栓得好仔细呀，我又冷又饿，等得急死了。这里的温度比鹏城低至少10度，刘老师说，很快就要下雪了。

　　牛大叔让我和小米住在他家，说他家宽敞，房子是村里最好的。家里也清净，大儿子儿媳和小儿子都在鹏城打工，就他和牛婶带着不满周岁的小孙子。好容易到了牛大叔家，我一看心都冷透了。这也能叫屋子吗？院子倒是很大，几间房子都是破烂不堪，连门板都没一块完整的。我和小米一起睡的那张床，就是泥砌的嘛。我好奇地看了看，床下黑乎乎堆了一堆鞋子，比被我扔进垃圾桶的鞋子可要破多了！一只老鼠突然从床底下钻出来，我吓得尖叫，小米还嘘我，说把牛大叔家里的人都吵醒了。牛婶做了面，大家就围在灶台上吃饭。刘老师和明宇都吃得很香，小米也吃了一点。只是那个面我一看就不饿了，一口都没吃就去睡了。

　　可一晚上根本没怎么睡，小米也没睡好。这张床不知怎么，睡在上面全身都痒得难受，早晨起来发现身上起了好些红包，不知道是过敏还是虫子咬的。妈妈，我当时就想哭了，好想你和云姨。我到这里来干什么？

　　早晨天刚亮，刘老师和明宇就来了，说牛大叔带我们去学校，学校离这里还远，又要翻山过河走一个多小时。我一听腿都软了。明宇笑着说我走不动了他背我，小米翻了他一眼，说：“猪八戒背媳妇！”刘老师笑了，我没笑。我可没心情笑！

　　好容易走到东华小学，我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唐校长五十多岁，看起来很和气。他带我们参观‘校区’，房子倒还结实，说是几个村的村民合力盖的。只是几乎所有的教室窗户都没有玻璃，只糊着一层薄薄的纸，全是洞。我们在说话的时候，还有调皮的小孩用铅笔在窗户纸上戳一个洞偷看我们呐！树上挂了一口破锅，唐校长说那是为了敲上课铃的。我忍不住笑了，笑得唐校长不好意思了，叹着气说：学校穷啊。我觉得他还有很多话不想跟我们说。

　　不过令我惊奇的是，学校竟然有一台“类电脑！”我说它是“类电脑”而不是“电脑”，是因为，这个台式机实在太老了，应该是上世纪90年代的产品吧！唐校长介绍说，这是他一个城里的堂兄淘汰了的，一切零件都还好，就是运行速度慢了点，不过反正这里的无线网络覆盖就不好（给你们打电话就总打不通），下行速度也很慢，跟这台电脑倒正好对脾气。为了把它搬到学校，牛大叔他们费了老鼻子的劲了。唐校长用这台电脑能做什么？上网玩游戏，看碟是不可能的了。不过至少，我还可以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