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楼
小九在影楼换礼服，等会还有一组照片要拍。礼服是民国时期，旗袍样式，已经经过改量。衩开到大腿，上半身是那时期流行的洋装式样，白的绸子绣了褚红的花团，密密匝匝，她眼波流转的看着镜中的自己，面皮已经有些松了，眼角耷下来，怎么看怎么老相，化了浓妆，白的脸，黑的眉，红的嘴，好像不是自己，白晃晃的灯照的刺眼。
她尖声叫，小金小金。小金是她的先生。
小金已经换好了民国时期的马褂，黑色丝绸底子，金色边团着祥云，他举着道具扇附庸风雅，好像自己也是古时的墨客文人一样，想来想去也只那一首诗，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帮他整理衣服的影楼接待听了只抿嘴笑，小金以为受了自己影响，大为鼓舞，正想作一首刚想起的春眠不觉晓，听到小九叫他，背着手，摇晃着走到女更衣间前。
怎么了？还没换好？他问，对着外墙的镜子不停拨弄那几根头发。
你让他们把灯关了，我看着头疼。小九抱怨道。
小金示意跟来的接待把灯关了，心说，有病。
拍照片是个太琐碎的工作，眼神要妩媚，表情要动人，姿势要甜蜜幸福，端的累人，摄影师作风洋派，甚至问他俩要不要拍*照，大胆出位，坦诚相见，增进感情。
小金笑笑的说可以可以，小九唾了一声，看你面相本分，怎么说出话来那么……小九把不要脸三个字自动收了声，摄影师看了小九笑，说，新娘，再拍一张单人好不好？后期做出临水的效果。小九本不乐意，小金说差不多收工，你就拍吧。她闷闷不乐按摄影师的意思，半露了肩膀，侧身，脸上仍是气呼呼的，摄影师说表情很好，又按了快门啪啪的拍了几张。小金冷眼看着，不作声。
到了更衣室，接待小姐问小九婚礼当天穿什么样的婚纱。小九闷声说，把自己全包起来的那种。
接待小姐拿了一套婚纱给小九，一样的蕾丝，像蚊帐纱布包着。小九看半天看不出所以然，问，我先生呢？
小九这一点做法忒得正式，不管在谁面前，总要称小金为先生。接待小姐笑嘻嘻，不知道，您相中这款式了吗？这款不行的话还有一款我拿给您。
小九兴致索然，说改天再挑吧，我先换衣服卸妆。她认为挑婚纱，哪怕是租的，也要俩人一起挑才显得郑重。小金对拍婚纱这事一点不在意，要不是小金妈妈说新房没有婚纱照没气氛大概还不会照，小金，小金心里是有别人的。
换好衣服，下了楼，看小金正在影楼外倚着墙，低头吸烟，换了衣服，还没卸妆，脸上是扑扑的白色粉末，唇是红的，小九就是被小金这姿势所吸引，觉得他有些忧郁，苍凉。
刚才对小金的抱怨和牢骚都忽然没有了，心情一下变好。她脚步轻盈的推开门，你好了？
小金见是她，把剩下的烟掷在地上，用脚碾了几下，扑的灭了，一丝青烟不甘心的冒出来。
你好了？走吧。小金神色冷漠的说。
你不卸妆了？
回家再洗吧。
小九挽了小金，又像想起什么一样，说你等等。复又进影楼，对着化妆师摄影师和前台接待认真的躬身说谢谢。
小金不高兴，多事是吧。
小九解释，人忙那么长时间，不该谢吗？
小金说不说话。小九挎着他胳膊，去哪？
回家。
咱打车还是走着回？
打车。
走着吧。今天累一天了，走着放松。
那你自己放松吧，我先回。小金拦了一出租车，扭头走了。小九委屈的蹲路边哭了。
人家结婚是爱到浓了，情到家了，想要一辈子厮守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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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亲
小金和小九是相亲认识的。小九眼界一直很高，看不上什么人，周围的人，到了三十五六的年纪结婚生子，努力赚奶粉钱，只她自己单着。同事吃饭，同学聚会，都是一家人情意拳拳，欢声笑语，只小九孤雁单飞，渐渐不去参加那些活动。小九觉得自己研究生学历，工作稳定，在县委宣传部做第三秘书，工作清闲，平时负责接待外来人员，写写会议记录。不买股票基金，单位分房，每天骑电瓶车上下班。
小九没有什么大志，只想着找个好人家嫁了。好人家的标准是什么，她从不知道。家里人着急。小九的姐姐一直给她介绍对象。三十多岁的女人，面相一点点老相，松弛，不再有太多光泽，在世人的眼中便是嫁不出去的老姑娘，剩女，还会瞥一眼说身体没什么毛病吧，那怎么不结婚？端的生气。介绍的相亲对象也大多是离了异，有没小孩都不知道。小九都不怎么记得和她相亲对象那面容模糊的脸。她所认为的男人应该是有棱角的，面容昂扬，激越，不是那种被生活的琐碎磨了楞角，表情温和的讨论股票或者房价。
她和小金认识纯属偶然。小金的妈妈来宣传部办事，领导不在，小九陪着喝了几杯茶，聊了一会子天。说到婚嫁，小金妈妈知道小九没结婚，便问年龄。小九心虚的回三十一。小金妈妈听了开心的不得了，说女大三抱金砖。乐腾腾的把自家儿子介绍给小九。定了哪天哪儿见面，小九有些心虚。这年纪随口说的，最好没什么事，要是有事，这年龄肯定是老太太最忌讳的话题。
待约好的那天，小九穿了件月白色连身裙，外头套了件桃红色风衣，头发用玛瑙做的簪子挽起来。早早的在餐厅约好的位子坐了。不一会，就看小金妈妈拽着一脸不情愿的小金过来了。小九一眼就看中了小金。精神，高高瘦瘦，耳朵上还有一个耳钉闪闪，头发杵着，随意的穿了件大外套。相比之下，小金像是没长大的孩子，而小九，婉约的像个妇人。
小金妈妈看到小九直夸好看。小金随意的落了座，自顾自的点了喝的。也不说话，斜眼看小九，小金妈妈一直跟小九没话找话。小九看了看小金，问他，你那个耳钉好像是女式的哦。小金撇她一眼没说话，但小九能感觉出，他的锋芒一下子消失很多。你耳朵很好看，戴这样偏女性化的耳钉中和了你的气质。小九知道自己信口胡说，但她不想自己这么尴尬。她已经成了那个蓄势的猎人，看到了猎物准备出击。可自己已经没有了任何本钱，青春，美貌。她都没有。她唯一有的就是她纯洁的身体。
小金落拓的笑了笑，拿了烟和打火机出来。小金妈妈轻声斥责说不许吸烟。他站起来，说不好意思，我出去透口气。
小金妈妈对着小九笑，小九呀，我儿子第一次没有从相亲席上离开，真是缘份哪。小九对着小金妈妈虚晃的笑了笑，看着小金出去，倚着墙，低了头，用手挡着风，打火，点烟，深深吸了口，吐出来。小九看小金的每一个动作都像电影镜头一样好看。小金扭头看，正好撞见小九绯红的脸。
吃的很清淡的几个菜，小九要了瓶红酒，对小金妈妈说，红酒养颜，小金妈妈连夸小九懂事识大体。小金也只是冷眼的看着小九为母亲布菜，倒酒。自己有一搭没一搭的看手机。
吃完饭，小金主动说，我送你吧。
相处
俩人走着回去，这条马路是整个县城最宁静的马路，沿街的是些小茶馆，书店，灯光打得极暗，小九穿高跟鞋深一脚浅一脚走在石板路上，小心翼翼，差了小金一步的距离。路灯照黄小金的外套，小九走路低头，有点垮肩，步子很大，带风，不留余地。小九想，若是这么一直走下去也是好的。起风了，小金裹了裹衣服，回头问，你冷不冷？小九忙回，还好。却瑟缩着抖了下肩膀，小金回头看到没说什么，只是步子慢了些。小九心里不禁埋怨，你就不能把外套脱下来给我披一下吗？正这样想，小金忽的停下，转过身站定，看着小九说，你喜欢我吧？小九红了脸，没吱声。小金说，你喜欢我，就处。不喜欢，就散。我没那么多时间猜你心思。
我……小九顿了顿，看小金在路灯阴影里的脸，扬声说，那咱们处处看吧。
小九跟小金就这么处着，不闲不淡。小金给木材厂开车，经常跑外地。工作辛苦，薪水不高，担着风险。小金从不说关于他工作上的事情——因为实在无话可说。一个刚开车的人看到窗外许多风景，会得开心的讲一讲，但对于一个里程近万公里的司机来说，窗外也只有往前的路。枯燥乏味。
小九有时缠着小金讲，小金就点了烟，说，暑天的路比较难走，高速路上白芒芒的一片，开着开着就有幻觉，好像是水，没有尽头；夜里也是，黑乎乎，没什么光亮。经过一辆车，我喜欢亮一亮车灯，告诉别人，我在。
小九听得心里满满，好像装满柔情，不知怎么讲才能表达，就拿汪汪的眼神看小金。那换份工作吧？
不要。我这样挺好。小金的回复永远这么一句。
有时小金从外面回来也给小九带点小礼物。都是些便宜的地摊货，像什么塑料发卡，水晶胸针。小九每每都赶紧带上，满心欢喜。
小金妈妈经常喊着小九到家里吃饭。小九渐渐也就知道小金家的状况。
父亲老实无话，整天介在店里，听收音机里的京剧。母亲是一把好手，里里外外被拾掇的干净整齐。家有二亩地，租给他人，开个小杂货店。村里谁家做饭少了醋缺了盐小孩想吃冰棍少妇想做针线，都有得卖。小金妈妈虽是道地的农村妇女，却是读过几年书，年轻时也出去打工，见过一些世面，是村里的妇女主任。她平时作态显得颇有仪式感。比如见了小九，总是欣喜而惊异，小……九……必定隔了几个音阶，声音大到让街坊四临都听得到。小九知道，她在县委大小是个秘书，于小金妈妈来说是极有光彩的事情。
小金是家里的幺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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