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向一米之遥的远方》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望向一米之遥的远方- 第15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那辆白底红边的小型公交车姗姗来迟,二毛强对着靠站的车又骂了一句更难听的。可见,他几乎要出离愤怒了。

  一个女人从车窗口伸出了头,连绵不断的一串地名从她快速翻动的嘴皮子里流利地吐了出来。女人的声音尖锐刺耳,独树一帜,混迹在马路上嘈杂的声音里一样清晰可辩。她扣动着一挺机关枪,用方言吼出的地名像子弹一样源源不断被打出,一颗颗掷地有声。不仔细听根本就听不出任何东西,如同一个人去剧院听别的地方戏,茫然而可笑。

  张正国从女人连绵不断的句子里朦胧听到了一个词“华新词”。他记得好像谁曾经向他提起过这个陌生的词语,但忘了是谁,又仿佛是在梦里已经去到过这个地方了。

  车子尚未停稳,一群人就疯狂地拥到了车门口,随着车移动、停止。他们牢牢地占据着上车的有利位置,争先恐后,互不相让,等待着车门开启的那一时刻。

  张正国被人们无序奇怪的上车阵势所深深吸引住了。一片黑压压的人让他想到了四沟村蜂箱洞口那些辛勤工作的蜜蜂。

  当张正国回过神时,他发现站在自己身前的二毛强不见了,他着急地向四处看,车门口被后面的人挤得忽前忽后的便是二毛强。他没有听到二毛强叫他上车,或者二毛强根本就没有叫他,这些都无暇顾及了,要命的是二毛强准备上车走了。

  张正国也像一只蜜蜂冲了过去,任凭他如何挣扎,怎么也靠近不了洞口。前面的人群丝毫没给最后面的张正国留下一点可钻的缝隙。他没有懈怠,努力地向前拼搏。因为担心自己上不了那辆车,茫茫人海到哪里去找二毛强,如是这样,那就会真的成为讨口要饭的了。

  张正国是最后一个挤上车的,他庆幸自己成了最后一个。车门勉强关上了。张正国靠在门边,脸贴在了冰冷的铁门的玻璃上,被挤得几乎没有一点动弹的余地。

  张正国几乎全身都贴在了门上,上面的玻璃甚至模糊不清,但可以看到外面景物的大致轮廓,也就不至于感到寂寞了。他看见车路过了一座大桥,一条明亮的江从桥下流过。不久,车开始拐进了一条老态龙钟的街。车开始在路上不断地颠簸,人们东倒西歪,那些吊住扶手的人就像挂在风中的腊肠来回荡漾。

  这条街上有的房子比路面还低,能看见房子的顶。这里没有了城市的繁华喧嚣。张正国满心狐疑,又回农村了?

望向一米之遥的远方(27)
陈路鸣口中的“厂”其实是一间小作坊,即使是这样,也并没有让张正国失望。张正国自身对“厂”不存在着概念,无所谓好坏优劣之分,更用不着谈什么大小了。

  厂房是二毛强向他一个远方表亲租用的,上下两层,底楼两间门面其中一间做为厂房,另一间当作仓库。房子左侧有个楼梯间,可以直上二楼。楼上有四个单间,两两相对。二毛强租了两间。楼梯间的下面又砌出来一间偏房,那是这里租客们公用的卫生间。

  二毛强的厂是加工卷筒纸,加工的程序简单易行,主要是切割和包装。

  张正国跟着二毛强来的时候,就清楚地看见一个人坐在机器旁熟悉地操作着。

  那人叫段才贵,是二毛强媳妇李月月同乡,五年前请来的唯一一个工人。近来年事渐高,双眼看东西愈加模糊,动作也不如以前迅捷,而且经常生病,一病便卧床几日不起。为了节约几个看病钱,总说用被子焐焐睡个觉就好。这土方法也不是次次管用,有一回就烧成肺炎差点儿丢了性命。

  说起这段才贵也是苦命中人。老来得子,媳妇难产而死。那是一喜更一悲。儿子取名平顺,望其一辈子平安顺利,可哪想到事与愿违,十岁那年贪玩戏水,叫水卷走了,请人捞了三天三夜也不见其尸首。从此段才贵一病不起,医生来了也说不上个所以然,胡乱开了几副安神之药草草了事。中年丧妻老年丧子的双重打击让他一蹶不振,成天成夜躺倒在床上,茶饭不思,粒米未进,只是不停地念叨:段才贵,你要断子绝孙喽……

  俗语说,这心病还得心药治,解铃系铃的道理谁都明白。

  有好心的邻居动了恻隐之心,不久就给段才贵送来一个女娃。这女娃和段平顺年龄相仿,说是十年前的寒冬天远房亲戚在村口捡到的,当时小脸冻得通红,可爱又可怜,于是打算抱回家先养着,待其父母来认领,可这一养就是十年。亲戚家女娃也多,就盼一个带把儿的。女娃好歹是一条命,也不忍心就把她扔了。女娃长得俊俏又聪明伶俐,洗衣做饭喂猪挑水样样能干在行。可家里经济实在困难,多一个人就多一张嘴吃饭,不是这原因,也不舍得就把她送了人。

  段才贵看看那女娃,两个大眼睛忽闪忽闪的,露出几分灵秀之气。就是身子骨单薄,穿得脏兮兮的,裤子膝盖的地方还磨破了两个明显的洞。段才贵平添了些许同情,突然又想到尸骨未寒的段平顺,不免老泪纵横。

  “她叫什么?”段才贵问。

  “冬妹,叫她冬妹。”

  “冬妹?”

  “冬天拣的,就这样叫了。”

  段才贵想,如果收养她就应该另取一个名字,脑子里忽然乍现出了“段平顺”三个耀眼的字。想了一会儿,又随即否定了。他觉得“平顺”太过于平顺,而不够低贱,所以没能骗过大小阎王,才被牛鬼蛇神索了命。他不能再重蹈覆辙。冬妹这个名字或许足够低贱了,名贱命贱才有长命百岁的福气。

  “那以后就叫你段冬妹了?”段才贵望着这个即将成为自己唯一亲人的女娃说。

  段冬妹一点也不怕生,立即从鼻子里嗯了一声,很清晰也很明确。

  邻居微笑着向段冬妹使了一个眼色。段冬妹就跑开了,用她灵巧的双手收拾着房间每一个杂乱无章的角落,就仿佛在收拾自己的家一样熟悉。

  段才贵此时此刻心里的喜悦正在泛滥成灾。虽然冬妹并不能代替平顺在他心里唯一的高度和位置,至少给了他一丝最坚毅的慰藉。如果说段平顺是一堆熊熊大火,那冬妹就是一根木材。火已经烧到了尽头,渐渐灰飞烟灭。而那根木材正在点燃段才贵心里尚存的一丝死灰复燃的希望。

  惹人怜爱的段冬妹就是一刻药,渐渐治愈抚平段才贵最深的那一道伤。

  段才贵心想,女娃就女娃,总比老了无人送终强。女娃也没啥,将来招郎入赘,一对儿女也就齐了,再生了孙子姓段,段家香火延续,也就对得起列祖列宗了。于是心一横,下定了决心,好好把冬妹养大成人。

  一个没有阳光的黄昏。

  段才贵坐在院子里,冬妹坐在才贵的腿上。段才贵看见了冬妹瘦小的胳膊上一道道浅红的血痕,显然是被人抽打的。他并没有问冬妹,他只是觉得冬妹是值得自己把全部的爱毫无保留地给她了。

  想读书吗?段才贵问冬妹。

  想。冬妹没有犹豫。

  那明天就送你去堂。段才贵说。

  好。

  冬妹的回答像她现在穿的衣服一样干净简洁。或许是这幸福降临得太快,有点措手不及,她还无法防备。她只是看过她曾经的姐姐妹妹背着书包去过那叫学堂的地方,在外面听到过里面传来的朗朗书声,她看过那些叫书的东西,除了图画,她并不知道上面写了些什么。她只能每天背着衣服去河边洗,每天小手洗得通红,但干净。她明天就要去那向往已久的方向,她有点想哭。

  冬妹读书很认真努力,成绩自然名列前茅。再后来,就稳居第一名了。

  段才贵又看到了生活开满了漫山遍野的希望,仿佛眼前一下子儿孙满堂,幸福绕膝,享受天伦之乐,在这些儿孙中,他并未看到段平顺的身影。因此有了小小的失望,然而这失望只是一滴水,迅速被他汹涌澎湃的希望之河冲淡,近于消失。

  段冬妹留着男孩子一样的短头发,活生生一个假小子。段冬妹穿着段平顺的衣服,到了十五岁,冬妹依然能穿得上平顺留下的衣服。冬妹来到段才贵身边的头一年里,有几次被段才贵误以为是段平顺回家了,直到看清楚了,他才揉搓那双昏花潮湿的眸子,一阵心酸了去。

  “冬妹,长大了想当什么?”段才贵问。

  “想当老师,像王老师一样有文化。”冬妹回答。

  “不做老师好么?咱当医生。”段才贵说。

  “为什么呢?”冬妹疑惑了。

  “冬妹做了医生,就能给爹爹看病了呀。”段才贵说完就开心地笑了。

  “好!”冬妹也开心地跟着笑了起来。

  他们遥想着多年以后的日子。

  段冬妹逐渐成了段才贵生命中最现实的希望。这希望的种子如今已经在段才贵的心田里生根发芽了。因此,这棵新生的嫩苗是不能拔去的,一旦拔掉,就会让这贫瘠干瘪的土地再次伤痕累累。

  一个人居住在了另一个人的生命里。

  段冬妹住在了段才贵的心里。

望向一米之遥的远方(28)
初中时,段冬妹写了一篇关于理想的作文,作文朴实无华,理想是那么急迫而真切。

  老师问冬妹的原因。

  冬妹说,是为了给爹爹瞧病,爹爹老了,全身是病。

  老师感动了,把它作为范文,在全班念了。同学们心里也泛起了小小的波澜。

  冬妹二十岁的时候,考上了双庆市最好的医科大学。

  消息在全村漫延开来,最后村长一行人更是带着慰问品来到了段才贵家里。

  村长一直夸耀着段冬妹,说她是全村父老乡亲的骄傲,说她是村里第一个考入重点大学的女娃,给全村挣了脸。村长坐在长板凳上,从早上一直夸到了中午,基本上没有停过。村长的知识丰富,基本上是从远古人类的发展说到了如今社会,从政治说到经济,又粗略地涉及到了他可能不太擅长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