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安大将军亲手炖的。”薛绍笑道。
“哦?那个奇女子不是只会舞刀弄枪吗,还有这样一手好厨艺?”裴行俭笑呵呵的道。
“她会得可多了。有空我让她多给裴公炖些滋补的肉汤来喝。”薛绍道。
“不用。”裴行俭笑呵呵的道,“我老了,身体不行虚不受补。偶尔喝一碗还行,天天喝要补死的。”
薛绍拧了拧眉头,“裴公,你这身体……”
裴行俭摇头笑了一笑,放下汤碗,“我自己的身体自己心中有数。甚至我自己的阳寿,自己也都心中有数。”
薛绍心中凛然一惊!
“其实从戎真的不是一条好路。所以老夫一开始就跟你说过了,希望你有朝一日不要后悔。”裴行俭说道,“行军之苦,想必你是体会到了。年轻的时候不觉得,甚至把它视为一种英勇与豪迈。一到临老,就会知道享受那样的英勇与豪迈,是要付出惨痛的代价的。至少身体,绝对不会饶了你。”
薛绍点了点头,这几个月的从军经历,自己的确是体会到了冷兵器时代的征战之苦。先不说伤亡,光是行军与生活,就比现代化的战争要辛苦了很多倍。一名卫士能够从军十年而不残废的活着,就已经不容易。所有的老兵,没有哪个不是痼疾在身的,胃病、肺部、风湿这种职业病几乎是人人都有。
裴行俭都已经六十多了,在西域吃了十几年沙子,回朝之后又屡屡带兵在外征战,身体怎么可能吃得消?
“其实你现在后悔,都还来得及。”裴行俭说道,“趁这一次镇守大都督府的机会,你可以转为文官。”
“总要有人,付出一些代价。”薛绍很是淡然,微笑道,“我从戎之心,硬如坚铁。”
“好吧!”裴行俭笑着点了点头,如释重负的长吁一口气,“真没想到,并州大都督府内部会出现这么大的问题。幸好你和魏元忠、李谨行这些人够机警。否则,还真不知道要酿出多大的祸患!……老夫,心有余悸啊!”
薛绍可没有告诉裴行俭,要不是我和魏元忠一起把李仙童和韦巨源给逼了一逼,或许他们还不会这么早动手。从某种意义上说,我们还是“推手”之一。
当然,如果让他们酝酿得越久,祸患肯定会更大!
“此次你奇袭黑沙立下奇功,又将大都督府的这场祸患消除于无形,再立一场殊功。”裴行俭说道,“你还真是一员大唐的福将。或许,你当真是天生就属于军队的。”
“那当然!”薛绍笑呵呵的应下了。
“你还真是不谦虚。”裴行俭也笑了一笑,说道:“老夫既然来了并州,就会顺手把这里的军队一同带到朔州去。伏念现在是又臭又硬,他深信突厥部族已经取得了草原上的大部份人心,他深信他的军队战无不胜,他甚至认为老夫不敢把他怎么样,会被迫将他放回草原去。”
“做他的春秋大梦!”薛绍冷笑,“大唐绝不可能在这样关键的问题上,对他进行任何的妥协!”
“未必。”裴行俭两个字,让薛绍略吃了一惊。
“何以见得?”
裴行俭说道:“兵者民之司命,知兵者不好战。战争,永远是解决问题的下下之策。如果放回一个俘虏就能缓合战争、减少战争,不失为一个应对之策。”
“但从长远来讲,这不是良策。”薛绍说道,“如果将伏念放回,草原人就会以为大唐真的是怕了突厥人的兵锋在进行妥协。如此,将会极大的滋长他们的反叛之心!”
“没错。”裴行俭说道,“所以,我们只能挟胜而交!”
“裴公的意思是,先把几场硬仗,把突厥人打怕,然后再放放回伏念进行招降?”薛绍问道。
裴行俭点了点头,“其实伏念,就像是一个傀儡和一面旗帜。他虽然也有一些嫡系的部曲兵马,但叛军真正的实权,是掌握在谋主阿史德温傅的手里。伏念在草原上极负名望甚得人心,这是他最大的价值所在,这也正是阿史德温傅与之合兵共谋的原因所在。如果我们抓住伏念不放或是杀了他,反倒是给了阿史德温傅机会登高一呼,用救援伏念和为伏念报仇的机会,凝聚草原部族的人心,从而壮大叛军。反之,如果我们将伏念放回,那么你想一想,会怎么样?”
薛绍思考了片刻,说道:“一山难容二虎!”
“没错!”裴行俭说道,“阿史德温傅肯定会怀疑,大唐怎会如此好心,抓了伏念又将其放回?莫非伏念暗中已经投靠了大唐,是回来劝降或是做内奸的?”
“妙啊!”薛绍顿时笑了,“恶来说得没错,谋战派军帅裴公其人,就是一只老狐狸!”
裴行俭呵呵直笑,“如果能让叛军从内部乱起来,互生猜忌的自己人打起自己人,那我们不就能坐收渔人之利,能够少死很多人了吗?”
“我看行。”薛绍点头,说道,“伏念是在阴山黄河一带起兵的,阿史德温傅则是反出单于大都督府,他们虽然都是突厥汗室后裔,但以往却是不相往来的两股人马,现在这样临时拼凑到一起,难免貌合神离争权夺利。如果我们利用他们之间的争夺与猜忌从中巧妙离间,的确是有可能让他们内部打起来!”
“这里面,有一个人关键。”裴行俭说道。
“谁?”
“就是那个女俘。”裴行俭笑眯眯的道,“你可知,她是谁?”
“她不是伏念的女儿、伪突厥公主吗?”薛绍好奇的道。
“不是。”裴行俭说道,“她是颉利可汗留下的、阿史那汗室家族的嫡系血脉。她的父亲在十年前继承了颉利传承下来的郡王爵位并被委任为灵州都督,专司管理安置在河曲一带的突厥顺民。至此,突厥人都认为真正的汗王又回来了。不过她父亲上任之后没多久就病死了。”
“想不到,她还是大唐的贵族女子!”薛绍道。
“她父亲膝下无子,大唐为了安抚突厥顺民,破例封她为圣德县主。”裴行俭说道,“她是不是大唐的贵族,不重要。关键在于,她是突厥人心目当中唯一的、真正的阿史那家族嫡系一脉的公主!伏念其人颇富心机,他曾经是她父亲麾下的一名心腹和干臣,跟着他父亲一起闯荡出了一些声望。在其父亡故之后,又善待公主并收了她做义女——那不就等于是把阿史家汗室家族的名望,都据为己有了吗?伏念能够在阴山黄河一带起兵,没少用汗王后裔这样的名号去招兵买马。那个公主的血脉与身份,被他利用得淋漓尽致!”
“原来如此!”薛绍心里寻思了起来,如此说来,小母狼的价值其实比伏念这个半傀儡还要更大。或许她手下没有半分的权力也没有半只的兵马,但是出身与血统这东西,不仅仅是在大唐显得犹为珍贵,在草原上,甚至过之而无不及!
古往今来,但凡起兵用事,都得讲求一个名正言顺、师出有名。曹操挟天子而令诸侯,占尽天时;刘备以匡复汉室为旗号,麾下良臣猛将云集。大唐的开国皇帝李渊,不是也立了一个杨家的傀儡小儿为帝,然后假意受禅取而代之,这才建立了唐朝吗?
现在,小母狼就是突厥叛军手里的一面“匡复阿史那家族、重建突厥汗国”的重要旗帜!
薛绍突然对那个骄横跋扈的小母狼,有了很大的兴趣——这绝对是一块宝贝疙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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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4章 难得糊涂
傍晚时分,裴行俭到了。一路风尘仆仆,疲态尽显。
薛绍发现,裴行俭的身体似乎出了一点问题,咳嗽不停脸色欠佳,虽然是强作振奋,但仍是难掩疲惫与虚弱之态。
不及私下慰问,裴行俭进了大都督府就开始查问目前的情况,与唐怀壁和薛绍等人一起寻思处理办法。
此次朝廷点将北伐,裴行俭是主帅但主要是抓管前方军事战略;程务挺是军事副手,更像是一个战术执行者与先行官;李崇义主管后勤与军纪在裴行俭没来之前兼行军政之权;唐怀壁则像是一名“政委”,专管政工。
并州大都督府里出了这样的事情,唐怀壁这个政工都已经搬出了二圣做后台,裴行俭这个主帅也不好多作什么干涉了,于是他同意唐怀壁尽快的、秘密的、亲自的把李崇义祖孙俩和相关涉案人等押往长安。
裴行俭能够参与一点决策的,是在朝廷正式任命新的并州官员来接掌大都督府之前,由谁来暂时代理长史与司马,行使衙门权力。
原本,并州大都督府的大都督向来由亲王担任,长史与司马这样的重要官员也向来是由皇帝亲自任命,谁也无权插手。但是现在非常时期,并州大都督府兼负北伐大军的后勤保障,裴行俭就不得不过问了。万一后勤出了问题,那三十万北伐大军就会有不战自败的危机!
薛绍和郭元振非常默契的同时想到了这个问题,于是在薛绍出令之前,郭元振已经暗中派人急驰前往朔州,将并州大都督府的事情通知了裴行俭。
在由谁暂时掌领并州大都督府衙门权力的问题上,唐怀壁知道事情重大非比等闲,所以他还是拿出了一点公心,与裴行俭达成了共识。这两位北伐的军政领袖一致决定,由大都督府现任的另一名司马柳盛来暂行权力,并在军队挑选得力与精干之人,留在这里辅佐——实际就是镇劾、保护,以免大都督府再度因乱生事。
前者没悬念,柳源就是那个在大都督府兵变的那天出头斥骂乱兵,被宋都尉一槊打翻在地那个官员。
并州大都督府常置长史一名司马两名,此前韦巨源与柳盛就是李崇义的左右司马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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