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甘笑儿,要么就是别有打算,不过,这次“反戈契”来人不少,不该是游戏的心思,要么,这甘笑儿竟有必胜之算?
海老王没有答话,半晌之后,只向着那甘笑儿,平平的伸出了左手。
那臂上暗哑的铁环乌光一转,隐隐的,开始有了些颤动。
甘笑儿低低的喝了声好,“‘定海’双环,很久不见锋芒了,今日有幸,今日有幸。”
旁边的众人都慢慢退开,直把两人之间,让出一个大大的场子来。
楼上突然传来一声裂响,那本已无人的三楼环廊,有一截栏杆被人劈开,蓦地掷下一个人来。
那人在半空,也并不摆动,想来是中了重手了。
小豆和沫子两人轻声呼喝,纵上身去,一齐将那人接住。
正是苦炭儿。
苦炭儿被人掷下来了?
那么,木轩呢?
海老王白眉一挣,心中一下子升起一股子颤栗。
厅中所有人,包括刚接住苦炭儿的小豆和沫子,都来不及细看怀中的苦炭儿如何,只盯在三楼环廊,栏杆断裂之处。
似乎也不想辜负众人的等待,一个身影从那裂口冲天而起。这一冲步幅长大,拔决之意,沛然莫当,直向那众人身后,“浴海”门口落去。
一个人这才从之前那人跃出的裂口探出头来,正是木轩,只见他急惶的向下面喊道:“海老,是颜仲!”
颜仲?!
半句之间,颜仲已是落在了门前六七米处,脚下“伏枥”发动,便要朝门外抢去。
而他左手挟着的,正是一个乌沉沉的,长一尺,宽半尺的木盒子。
“陌上桑”!
殚精竭虑,夙兴夜寐。
这两句话,道的是执掌阖城牛耳十数年的老爷子,那帐前麾下,车马士卒。
“殚精竭虑”指的是两个人,单熙,吕蓬。
这两人在当年老爷子执政之时,一向都是他手下最为倚重的智囊,只是亲王接管阖城已久,单熙早已升迁到省城,而吕蓬也已豹隐水乡。
至于“夙兴夜寐”,则是至今仍在的,拱卫老爷子于白道不二威严的组织。
这“夙兴夜寐”中,除开苏、叶两位把舵之外,尚有两道称谓的“路前漫漫,勒马顾曹,拾柴围炉”,前两句各表三人,后一句骈表两人,不考虑新加入的勾函,那十人一直追随老爷子,直到如今。
每一个都是好手,每一个都是堪与沈先生手下杀将媲美的一流人物。
俱散遇见的这顾融,就是那“勒马顾曹”中的“顾”了。
只是对于俱散而言,顾融还不只是单单一个“夙兴夜寐”中的高手那么简单。
他还是,俱散出道以来,唯一输过的人。
“顾先生,这乍然一见下,小子我心中还是难掩惶恐呢。”俱散终究是懒散脾性,纵然脸上淡淡的始终聚不起笑意来,但言语之中依旧不改惫懒。
“你是长进了,长进很多。”顾融浑身上下都笼罩在一股冷漠和游移不定中,刚才俱散的那谈笑身转,实在很锉他的锐意。
“顾先生谬赞了。”
“哪里。”
“如今‘御禁’要下个‘请杀’局,您偌大的涵量,应当没有插手的吧?”
顾融并不答,只在那双臂的骨节处接连爆出些隐隐的摩擦声。
俱散一笑。
“打吧?”
“打吧。”
当海老王在“浴海”大厅中与甘笑儿说话时候,木轩正在三楼的“龙宫”镇着苦炭儿。
苦炭儿一直没有挪动,哪怕一分一毫。
但木轩知道,自己快要镇不住了。
他不知道有这么难。
以一己之势立在别人身后,事实上有如弓弩,牵一发动全身,按理说是没有什么问题的,纵然对手比自己要胜出个那么一筹半筹。
但关键是,木轩自己当着这样的一个对手,觉得,守不住“势”了。
那,局面就不一样了。
苦炭儿不知道是不是在挣,潜运气势,想要挣了这身后压制,总之不论如何,只怕他要再一挣,木轩就会失守。
其实苦炭儿何尝不想挣。
他一直在挣。
挣扎之中搏一活。
那是难的。
但是对他苦炭儿来说,却是可以做到的。
刚刚好,可以做到。
木轩感到苦炭儿要转身了,那种艰涩晦深的感觉,瞬间如同蚁穴溃堤,从丝发小孔般的颓势一崩千里。
苦炭儿确实是要转了。
只要转过身来,路,就活了。
就是这么个当口,就是这么个刹那。
两只手从木轩的侧后方倏忽而至,到得近前,一分为二,左削木轩,右斩苦炭儿。
被袭的两人都是手上功夫的好手,但这个时候,他们才算见到,这手上功夫,用到巅绝处,是个什么样子。
那对手出得太快。
那对手出得太绝。
绝到令那原本苦苦相峙的两人,都在一瞬之间,从心头涌出一个难以回绝的念头。
服了。
这一手击来,不挟风雷之势,只是带着一股子决意,一股子绝。一招之间,便见胜负。木轩伏地,苦炭儿遭擒。
这时候两人才得以看清来人的面目。
眉眼细长,双唇紧抿,这人是不识得的。或是,有些什么事情磨去了他原先容易被人识得的那一面?
哦,颜仲,手上“控缰”,脚下“伏枥”的颜仲。
苦炭儿和木轩相峙半晌,虽然有所互耗,但相对说来却亦形成犄角之势,两人之间,咫尺之距,可说固若金汤。
不过也正是缘于他二人斗得太深,才给了颜仲一击得手的机会。
这两人之间无论怎样,那所谓犄角之势,溃了。
一溃千里。
颜仲抄手拿起桌上那木盒子,万千瞩目,入手却不过尺寸厚薄。
不过那尺寸之中,确实还是有些沉的。
颜仲到的时候没从大门进来,但那“陌上桑”入手之后的一番跃动,却让他那脚下“伏枥”只想一纵如鹤,将这几年来的寞寞,快意一宣。
下一手,劈破栏杆,将那苦炭儿从三楼掷出。
俱散和顾融的交手,远远没有颜仲刚才在那与“请杀”之局相较的凶险。
他们打得很闷。
闷得就像这夏天午后的太阳,懒散,却又偏执。
这个胜负不是为了一决而决的。
对于俱散来说,这场胜负,在他心中,徘徊了快十年。
其实打滚道上,胜负本来就是常事,俱散本性潇洒,自然更不在意那些一招之间的胜败,只是当年的那一招,败得,实在是一塌糊涂。
“你还记得当年那一战吗?”俱散缓缓的递出一式,问道。
顾融却不忙回答,凝神接下那慢得无可再慢的一招,转身一肘撞出,矮小的身形在马路上几乎留不下长影,只有那一点一点的影斑,忽大忽小。
“你保镖,我劫镖,天经地义的事情罢了。”
俱散一笑。
“没错,各为其主。”俱散的笑逐渐化成一抹苦,这潇洒的男人,在这短坡之上,今天第二次显出些止不住的苦楚来。
当年他保的镖,是颜仲的女人。
那一次,颜仲正要替先生办一件大事,老城局面再起波澜,颜仲为免后旧城忧,托先生差人将自己的女人送到水乡一避。
先生差的是俱散,说起来,俱散作保镖,这一趟,应该十拿九稳的了。
可是“夙兴夜寐”的人不这么想,尤其当时新投到老爷子手下的一个人不这么想。
那个人,“枕戈”的人一向称其为,大公子。
那是沈先生的儿子。
可是,是投了老爷子一边的沈先生的儿子。
他谋的那劫镖一事,他请动的顾融,他随行,他动的手。
当时,那“跋荒原”上,只有俱散,和那颜仲的女人。
当时,俱散和顾融斗到酣畅处,竟已是生出些惺惺相惜。
不过,大公子猛然发难,改变了几个人,那以后十年的轨迹。俱散败了,因分神,而惜败,败给顾融一招。
只是一招,但那紧要处的一招,足教他不能再战。
若不是顾融手下留情,俱散今后的几年,艺业一道,已经不用再谈什么进境。
大公子抢了颜仲的女人,那是俱散当时就看到了的。
大公子强占了颜仲的女人,那是“枕戈”上下后来听说的。
之后就是颜仲出走社团。
“你知道我有多想再打这一场?”俱散道。
顾融阴沉的眼睛里竟难得的露出些暖意,“这一场,我也等你很久了,我只是担心,你的艺业是有进步,但这久违一场,你还能不能打得像那时一样好。”
九太岁在那矮房门口,不足十平的小院中,低着头,专心的享受着这下午最后一点温暖和惬意。
阿洛在他的身后,用一把小刀,细致的修剪着自己的手指甲。
“阿洛,你在想什么?”九太岁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没有说话,这一刻却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略略偏过头去,问道。
阿洛抬起了他那秀气的脸庞,他的脸颊清隽,白色的衬衣领口露出一截颈项,温白色的颈项,随着那一抬头,隐隐的动出一份锦来。
“锦绣阿洛”,这就是外人对这沈先生座下三弟子的赞誉。
“九哥,就算是仲哥他也不会想到这次我们齐聚栖凤,会与他西去‘浴海’,取那‘陌上桑’有关吧?”
“该当如此,不过,若那边局势明灭不定,环环之间渐趋险恶,以颜仲的本事,会想到我们要做的事情的。”
“我在想”,阿洛似乎这才想起九太岁刚才问他的问题,“我们这次来,有几分胜算。”
阿洛的字句,好像在谈论什么倒悬之事,但他的语气神情,却平淡非常,似乎这中间纵然波澜壮阔,也不会动了他那双眸之中的古井不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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