们的计划，倘若实在不愿去，也不勉强。”
这番话说得极为委婉诚恳，甚难拒绝。萧云对众人拱手道：“大帅，众位老哥，非是在下怕死，实因我身负父母血仇未报，不敢轻言生死。我明知此去必死无疑，怕愧对泉下双亲，不敢答应。”
高仙芝低叹道：“先不忙作决定，听众位兄弟说说作战详情，你再斟酌去还是不去。”萧云只得点头领命。
刚才说话那名中年壮汉笑道：“我们十几人当年能从安西战场上活了下来，还能回家娶妻生子，已经很知足了。如今只求保住自己的家乡不被贼兵洗掠杀戮，自身生死，在所不惜。因此打算今夜趁贼兵奸细在城内放火时，悄悄潜下城，摸到床弩守军附近，我们老哥几个先冲出去诱扰贼军，你带那群刀手瞧准机会，便去放火。然后……然后尽量带他们活着回来，不必管我们十几人的生死了。”
萧云未料竟是如此，更觉难以推托。旁边一名中年壮汉接口道：“小兄弟是跳荡军出身，当能体察战势，一旦放火完毕，立即带他们杀回来。能带回多少人算多少，只需你尽力而为便成。我们老哥几个武艺还在，但气力已比不得当年那样悠长，只能奋一时力搅乱贼骑，给你们腾出片刻空隙，剩下的，就靠你们自己了，你……可答应？”
高仙芝道：“当年你潜入朅师国王宫救出小勃律国王的家眷，本帅就知道你绝对不是一个怕死之徒。不过，事有缓急，情有大小，眼下本帅身边无人可用，只有你有这见识和胆量。你可知贼兵每下一城，必定洗劫杀掠，弄得多少人家破人亡？想想我们当年，何尝不是一样？只是贼兵不仅要抢，还灭绝人性，陈留八千守兵，献城请降，却还是被一夜之间屠杀殆尽，如今若守不住潼关，则长安城必将不保。萧云，你的父母虽然惨遭不幸，但你在长安城中长大，难道就没有别的朋友亲人了么？”这番话娓娓道来，丝毫不像是下命令的口吻。
萧云霎那间想起了朅师国城破后的兵祸，又想起了雅莎，想起了长安城中的左邻右舍，想起了歌舞升平的平康坊，还想起了一年一度的马球比赛时人山人海的热闹场面……，只觉自己的心从未如此沉重过，喃喃道：“让我想上一想，让我想想。”
有两名中年壮汉再也耐不住性子，大喝道：“是条汉子就爽快些，去或是不去，说句话。我们十几个兄弟若还是你这般年纪，也不用麻烦你了。”旁边几人赶紧阻止，均道：“小兄弟切莫见怪，不过时候不早了，请早作决定。”
萧云并不动气，心想：“楚霸王当年能从千军万马当中突围而出，如今我已将霸王神刀练得滚瓜烂熟，虽无法与霸王的神勇相提并论，但总能保住自己的性命吧？”当下不再多想，拱手道：“末将得令。”
众人齐声呼好，笑成一片。高仙芝道：“你速去换上夜行衣，然后回到这里候命，我叫人给你找一口锋利的陌刀来。”萧云称谢辞出，回到营帐换衣。
柳傲挑帘进来，见他正换衣衫，奇道：“老弟，你这是欲做什么？”萧云也不瞒他，将任务说了。柳傲顿时急了，抓住他喝道：“你疯了不成？”萧云摇摇头，平静说道：“老丈不必担忧，我一定会活着回来，替父母报仇。”
柳傲急得咬牙切齿，狠狠说道：“你若就此死了，便是天下最大的不孝子。其他人的死活，比你尽孝更重要么？”萧云本就憋得难受，听他强词夺理，隐有怒气，说道：“你不带你那两名好徒弟前来，是怕他们被成无心杀了。但贼兵每下一城，都要大肆抢掠屠杀，也不知他们眼下是否还活在人世。”
这句话如同当头一棒，将柳傲砸得愕然一愣，接着犹如一包沉重的面粉，重重跌坐在床铺上，久久无语。
萧云换好夜行衣，回头瞧见柳傲神情沮丧，双眸无光，情知自己刚才说的话过于伤人，大感歉意。走到帐门口，又退了回来，说道：“老丈，此关若能不失守，圣教中人进出关中，便会难上许多。成无心既然必会由此关路过去往长安，这里便是你我报仇雪恨的上佳地点。今夜若能一把火烧了敌军攻城器械，便是天大的功劳，明日我便将成无心的像画出来，求大帅传令严查来往人等，这样可比你身后那位高人的消息稳当可靠。”
柳傲神情略显恍惚，问道：“此话怎讲？”萧云道：“我仔细想过了，你背后那位高人，不论他是谁，相助你我的原因不外乎内部的争权夺利。但你要想想，他既然不敢当面对付成无心，定有诸多制肘之处，又怎能确定能给我们送来成无心确实的消息呢？”
柳傲听得极为认真，忽的一叹，说道：“你说得也有道理，这两日老夫在关内四处画下与那高人接头的暗记，却毫无动静。”
萧云见他情绪转缓，接着道：“一切都只能靠我们自己。你放心，我一定能活着回来。”说完转身欲走，却被柳傲扯住衣袖，听他说道：“老弟，我跟你去。”
萧云微吃一惊，正欲拒绝。柳傲将手一摇，披上一件深色衣衫，抓起双刀缚在背上，恳切说道：“老夫年事已高，自然不是成老贼的对手，不过杀几名叛军士兵，还是绰绰有余。让我跟你一起去干这一仗，你只须应承老夫一件事，我便放心了。”
萧云略一迟疑，眼见天色近暮，又见柳傲神情坚决，当下点头道：“只要在下做得到的，尽管吩咐。”
柳傲牙咬说道：“他日你杀成老贼为父母报仇之时，别忘了告诉他，你也是为我儿柳川报仇，成么？”
①注：唐朝分大小尺，小尺大约等于如今的30厘米，因此史称李嗣业身长七尺，就大约等于2米1左右。有考古研究称，秦汉时期中国人的身高普遍高于现代，但2米1以上，也属少见了。
第二十五章 国破山河在（七）
萧云用力点点头，应承道：“你放心，在下一定不忘告诉成无心。”
二人虽无深交，但此时却不知如何极为信得过对方。当下不多说话，一齐来到城上谯楼前，只见楼外沿城墙摆放了数坛老酒，那群青衣陌刀手极是兴奋，望着酒坛指指点点，却不知这是预备来临战前的壮胆酒，同时也被称作断魂汤。
天色已黑，火影憧憧，北风嘶吼。高仙芝与那十几名中年壮汉走出谯楼，听着狂风呼啸，大喝道：“诸位兄弟，天公也在为你们壮行哩！”
那十几名中年壮汉一齐拜倒，青衣刀手们也跟着跪倒，向苍天叩了三个头，接着那十几名中年壮汉又转头对高仙芝拜了三拜，领头那人说道：“求大帅答应属下等，只要大帅在此一日，便一步不退，寸土不失，绝不放贼兵过关。”
高仙芝抢上前扶起众人，一字一顿的道：“只要本帅一日不死，此关绝不会失。诸位兄弟放心去吧。拿酒来。”伺候在旁的兵士给一众壮士送上酒碗满满斟上，高仙芝也拿过一碗，平举齐眉，高声道：“众兄弟们，本帅送你们启程。”
众人齐声称谢，共饮壮行烈酒。高仙芝回头查问时辰，下令道：“贼军昨夜派细作扰乱关内，然后趁机攻城，被我军奋力击退。今日贼兵攻城器械已至，应会等器械拼组完成后再来攻城。贼兵势猛，必不料我军有你们这样忘死尽忠又骁勇无比的战士，正可趁贼兵细作扰乱关内之时，奇袭敌军器械部队，一把火烧个干净。希望你们拼死达成任务，别让后方的父母妻儿、朋友兄弟失望。”
众人泪洒城楼，却都慷慨激昂，振臂高叫道：“大帅必胜，大帅必胜，大帅必胜！”三呼完毕，高仙芝转过身轻轻挥手，沉声道：“去吧！”
众人再拜一拜，每人绕肩吊上六个油罐，起身来到城墙边角处，趁着夜色笼罩，悄悄爬下城墙。片刻后各人都已落地，悄悄往前潜行。那十几名中年壮汉极富作战经验，当先领路，数十名青衣陌刀手则由萧云带领，缓缓跟进。众人行动得小心翼翼，数里路途，竟走了近两个半时辰，沿途成功拔掉敌军数名斥候，渐渐接近敌军器械部队营外。一切还算顺利，那领头的中年壮汉对萧云悄声道：“以我响箭为号，你们便冲杀进去放火。”
萧云点点头，那中年壮汉又贴耳对他说道：“烧不完床弩冲车，绝不许一人退走。但若完成任务，请兄弟尽力多带些人回去。拜托了！”
萧云抱拳应是。那中年壮汉紧紧握了一下他的手臂，带着那十几人匍匐爬行了过去。片刻后已看不清人影，只深下无尽的黑夜与广阔天地间隐隐传来的各种神秘异响。
一众青衣刀手均是热血少年，眼见半晌没有动静，不免有些躁动。天气本就寒冷，野外夜晚更觉寒气逼人。萧云心下微急，情知若未进过跳荡军特训之人，即便武功高强，也难在这般严寒的野外蜷着身子呆上一、两个时辰，何况是这群少年刀手。柳傲年老体弱，更是抵不住湿寒夹击。
忽听关内传来杂乱的铜锣示警声，昨夜放火的细作又开始了作乱。萧云心弦绷紧，悄声招呼众人沉住气，随时准备行动。关内闹腾许久，却迟迟不见那中年壮汉发出响箭。
又等一阵，关内越闹越厉害，忽听角鼓声声，潼关城门洞开，冲出一支马队，径直往贼兵中军奔去。叛军这方顿时也擂鼓戒备，拨出一支骑兵阵前迎敌。双方兵士皆持火把，犹如两条长龙迎头相撞。
萧云等人藏身于敌方右军营外，黑暗中自是将这一切瞧得清清楚楚。只见两军才一接上手，唐兵便被冲得阵脚大乱，四散奔逃。各人手中的火把星星点点，漫山遍野都是，场面煞是好看。
萧云心想：“原来大帅还安排了这样一支扰敌的奇兵。”当下对众人悄声喝道：“扭动扭动身子，即将行动了。”众人赶紧在泥地里舒展舒展僵直的手脚，片刻后叛军右营内忽然乱起，腾起几处火光。紧接着数骑冲出辕门，齐声大呼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