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了,听见了,老天爷总算开眼了。”从情感上讲,老人实在舍不得让水香走,可事到如今,老人又巴不得水香立刻跳出这个火坑。
“奶奶,我不能撇下你不管,以后我还要给你养老送终呢。”水香双膝跪地抱住马奶奶的腿,早已泣不成声了。
“我的傻孩子,等以后安定下来了,你再来看奶奶,别惦记了,奶奶身子骨结实着呢。”老人往篮子里装几个刚烙好的锅盔,用苫布盖好,递给水香,说:“走吧,赶紧走吧。”
水香回屋收拾起一个包袱,又拉住马奶奶的手说:“那我就走了,奶奶。你自己多保重。”
“嗨!叫你走你就走么,哭得个啥名堂。”老人忍痛关上了门。
水香一步三回头地跟着郭明达出了村口。在一片血色的残阳下,马车一路急弛。
凝视着渐渐模糊的村落,水香禁不住又一次落下泪来,直哭得整个人都抽搐起来。
两个男人谁也没有去劝,等水香没了动静,老关这才回过头来说:“咋?唱够了?”
水香忸怩地低下了头。
“好!你方唱罢我登台,就听老汉给你们来上一段。”鞭梢在半空中卷个花啪地一声脆响,关东放开嗓子就唱上了:“三哥哥你走西口,三呀么三年整……”
“妹妹我泪*和泥哟,我能盖起一座庙……”郭明达紧跟着来了一句。
“嘿!你这娃咋也会唱咧?”
“三岁的孩子如今都学会了,我能学不会嘛。上半夜想你呀,我睡呀睡不着个觉,下半夜想你呀,我翻呀翻不过个身……”
两人索性合唱起来。
水香在一边捂住嘴嗤嗤直乐。
第三章(19)
一觉醒来,马车已到了屯马镇,往日车水马龙的街市上,如今却是冷冷清清,污水遍地,几只野狗在马路中间,为了一块骨头撕咬得不可开交,闲来无事的人们将双手揣在袖口里,饶有兴趣地看着热闹。
来到一家小旅店,三人安顿下来,给马添足草料,便来到街边的小摊上,郭明达嘬嘬嘴唇很想喝上两口,但一摸干瘪的口袋,他没敢再声张。吃下一碗酸辣可口的酿皮,他们便溜溜达达往回走。路边的一块石碑,突然引起了关东的注意,他走过去垂手肃立,过了好半天才表情凝重地说:“知道这是一块什么碑吗?”
“不知道,上面连个字也没有。”郭明达摇摇头。
“是呀!你们哪里会知道,连我自己几乎都要忘记了,真是罪该万死哪,这块无字碑原本应该是红的,那是几十个战士用鲜血染红的呀。”关东用袖口擦去石碑上的尘土,情绪激动地说:“就是在这个地方,我们与国民党残余势力打了最后一仗,那一仗整整打了一天一夜,郭宝顺就险些把骨头埋在这里。这才过了几年哪,我们怎么就把这些英雄忘得一干二净了呢。不应该,太不应该了,与这些烈士们相比,我们自己受一点委屈,又算得了什么呢……”关东不忍再说下去了。
郭明达觉得关东这些话似乎就是说给自己听的。相处这么久了,他还是头一次听关东讲起自己的过去。
关东似乎猜出了郭明达的心思:“其实面对这些先烈们,我们每个人都应该好好反思一下,我们的所作所为,对得起他们的在天之灵吗?”
“是的,一个人要是成天只想着自己,那实在是太可怜了。”郭明达似乎是在告诫自己。
“说得好!说得好哇!等将来有一天,我一定要在这镇子上重建一座英雄纪念碑,就建在前面那个高坡上,我要让所有的人永远记住先烈们的名字。”脚踩在了泥水里,关东都全然不知,他只顾往前走,那副神情就像一个威武的将军。
郭明达又想起了梁爷提起的那个关胡子,他猛然意识到,老关也许就是那个传奇人物。于是,他停下脚步问:“以前人们是不是叫你关胡子?”
关东惊奇地打量着郭明达问:“谁告诉你的?我这个大号可没几个人知道。”
“您还记得有个叫梁根柱的人吗?”
关东稍一犹豫,便立刻作答:“记得,当然记得。我至今还能清楚地说出战场上每一个对手的姓名,包括他们部队的番号。咦!你咋认得他呢?”
“何止是认识,我们的关系还相当密切呢。”郭明达推开宿舍的门。
“你是说他还活着?”关东的两眼瞪得溜圆溜圆。
“活着,当然活着,而且还活得硬硬朗朗呢。”
“当年败在我手下,他是一肚子不服气呀,那家伙不是个孬种,带兵打仗有两下子。哎!他现在在哪里?”关东的思绪又回到了炮火纷飞的年代。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他就在霍牧。”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一不留神关东的头撞在了门框上。
“您老没事吧?”水香忙问。
“没事,没事。”关东揉着脑门说。
“您紧张什么?”
不想,郭明达的一句玩笑话,倒让关东陷入了尴尬的境地,他焦躁不安地坐在床边上,掏出一根烟,却一连划了几根火柴也没把烟点燃,一气之下,他索性把烟卷扔在地下,用鞋底捻的稀烂,并自言自语地说:“要是见了梁根柱,我该说些什么好呢?我总不能说我们推翻了蒋家王朝,建立了无产阶级政权,我关东现在又被无产阶级专政了……”
郭明达楞了一下,他深感自己刚才似乎有些唐突,不该在这个时候揭关东的疮疤。
恰在此时,灯突然灭了,这让两个人都得以从窘境中解脱出来。
第三章(20)
第二天,马车一路向西疾驰,约莫正午时分,一行三人来到一片开阔地,远远瞧见前面有一个瓜棚,郭明达兴奋地跳下马车,大声喊叫起来:“瓜,有瓜吃了。”
“好!那咱就在这里歇会儿,这嗓子都要冒烟了。”不等车把式勒缰,筋疲力尽的马自动收住了四蹄。
三人来到瓜棚下,郭明达从瓜堆里扒拉出一个西瓜,说:“老师傅,您给称称这个。”
“还称个啥呢,你们就敞开吃吧。”看瓜大方地说,他的眼睛却始终没离开关东,趁关东解手的空儿,他低声问郭明达:“那个赶车的把式可是姓关?”
“是姓关,怎么你认识他?”郭明达反问。
汉子眼睛一亮,立刻起身从瓜棚的干草堆里,扒拉出一个足有十来公斤重的青皮西瓜,把瓜放在条案上,他一手竖起瓜来,一手操起长刀,唰唰唰上去就是几刀,那娴熟的刀法简直令人眼花缭乱。随后他大手一松,西瓜就像绽开的花朵一样摆在了桌子上。
“啧啧!你这简直就是……”关东本想赞叹两句,一时却又没找着合适的词语。
“来,都尝尝,看我的瓜甜不?”汉子把刀在自己的衣袖上来回擦拭几下。
饥渴难当,郭明达也顾不上客气了,他拿起一牙儿瓜,张开大嘴吭哧就是一口。不等咽下去,他立刻嘴角流着瓜汁说:“天哪,这瓜甜得都齁嗓子了。”
汉子一咧嘴开心的笑了,一颗松动的门牙也晃悠起来:“这瓜是用苦豆子喂出来的,不甜才怪呢。”
“老伙计,我们可是身无分文哟,你看要不这样,我把这小伙子留下,给你打几天短工怎样?”老关乐呵呵地说。
“看你说到哪里去了,慢说是一个瓜了,就是把这条命给你,我都不会眨一下眼睛。”
“你这是……”关东停止了咀嚼,他猜不透汉子的话里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汉子两眼盯住关东说:“关团长,你还把我认得不?”
关东猛地一楞,好些年没有人这么称呼过自己了,其实他是顶欢喜这个称谓的。他眯起眼睛,细细打量一番后,才试探着问:“你、你莫非就是喜娃子?”
见关东认出了自己,汉子激动万分,他上去握住关东的手久久不忍松开:“难为你还能记起我,我的关团长哟。”
“要不是你脸上这块疤,我还真认不出你了。”
“你们刚才一来,我越看越觉得这个车把式眼熟。你可是见老呀,关团长。”
“你也好不到哪里去,这牙咋都快掉完了。”
“当年要不是你刀下留人,我喜娃子怕是早就化成灰灰扬到天上去了。”
经喜娃子这么一提醒,倒让关东依稀回想起当年那段令人心潮澎湃的岁月:
那还是在乌图布拉克刚刚获得解放的日子,有一天,关东带着部下走街串巷确定布防地点,当他刚登上一个土坎子,只听“扑”地一声,一颗子弹就钻进了他的肩胛,鲜血立刻洇湿了军衣。没过一会儿,几个战士把一个脸上有块刀疤的人,推倒在了他的面前。那个人挣扎着要站起来,小战士上去一脚又把他揣翻在地:“妈的,再不老实,我毙了你兔崽子。”
“枪法不怎么样嘛。”老关不屑地说。
刀疤没有一丝惊慌,他梗着脖子说:“都怪老子喝得太多,要不然你活不到这会儿,废话不说了,成者王败者寇,赶紧给老子赏一颗铜豌豆,叫老子少受点罪。”
“你给谁当老子?妈的。”关团长牙齿咬得咯咯直响,他的手不由地摸出了手枪。
“报告!”通讯兵一个鹞子翻身下了马,唰地行个标准军礼,双手递上一份电报。关东扫视一眼电文,神色略显慌张地说:“马上回团部。”刚走出几步,他又勒住马缰,用鞭杆指着那个人说:“把这货给我先关起来。”
就在当天下午,清真大寺的大毛拉登门拜访。一番客套之后,毛拉捋着胡须支支吾吾地说明了来意,原来他是为喜娃子求情来的。当时关东还在气头上,要是换了别人,他早就暴跳如雷了,可想到部队刚刚进城,事无巨细都关乎民族政策,万万不可莽撞行事,于是,他耐着性子听大毛拉把话说完。经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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