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口子在院里嘀咕了好一阵子,桑斯拜才背着药箱进来说:“老婆子,你给我们弄点啥吃的来。”帕丽达答应一声进了外屋。
桑斯拜把鸭舌帽往桌子上一摔,挤眉弄眼地说:“你小子胆子不小呀,深更半夜跑到我家来占你嫂子的便宜是不是?”
“都什么时候了,您还有心思开玩笑。”
“天塌下来了?看你愁眉苦脸的样儿。刚才你嫂子都给我说了,你就是今天不来,明天一早我也准备去找你的。”
“你说我这是招谁惹谁了?”
“是呀!当初听说你上吊了,我是说啥也不相信,可架不住人多嘴杂呀。后来我想到了叶森别克,他不是地区革委会的什么主任嘛,他总该知道一点消息吧。我就到邮电所让生生给他拨电话,可拨了八百六十遍,死活也拨不通。一气之下,我骑着马就进了城。刚开始人家叶主任还是很给面子的,我把事情一说,人家二话不说,拿起电话就把办公室秘书叫来了。叶森别克说,你给我查一下,干校最近是不是有个姓郭的畏罪自杀了?那个秘书说,叶主任,不用查,事实确凿无疑,人都已经埋了。叶森别克问,你不会搞错吧?那个秘书十分肯定地说,处理意见是刘仲祥校长亲自送来的,绝对不会有错。我一听就急了,就对叶森别克说,既然人已经死了,我能到坟上去看看他嘛?没想到叶森别克一下子跳了起来,他拍着桌子大发起雷霆来,桑斯拜,为了一个臭老九,你连阶级立场都不要了吗?刚才我是忍了又忍,现在我不得不提醒你,你是一个参加革命几十年的老党员了,在大是大非问题上您可不要犯糊涂。今天也就是你来了,要是换了别人……我可不怕他那个,我就说,少来这一套,老子参加革命那会儿,你还他妈的在玩羊髀石呢,有本事你就把我拷上,把我也送到干校去。他拿我没办法,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管咋说,总算有了你的消息,尽管不是什么好消息。你嫂子还为你大哭了一场呢。今年的什么时候了,生生有一天回来又说,那个上吊的人是姓郭,但不是郭明达,我们这才长长松了一口气。”
“真是难为你们了。”
帕丽达将一盘呼尔达克(炒肉)放在桌子上说:“来!凑合着吃两口吧。你是不知道呀,听说你死了,这老东西就跟得了鸡瘟一样,你那一堆破烂他是死活不肯扔掉。”
“亏了没扔吧,要不咱还得给他置办一套新的。”
桑斯拜将一勺肉丁送到嘴里呜噜呜噜地说:“你前脚刚走,阿丽亚跟着就离开了霍牧。”
“我说回来几天了,怎么没瞧不见她的人呢,这丫头去哪儿了?”
“调到地区医院工作了。”桑斯拜说。
“那是好事呀,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嘛,你干嘛耷拉个脸,舍不得放人家走呀?”其实郭明达也是言不由衷,乍一听说阿丽亚走了,他心里的感受是复杂的,人毕竟是有感情的动物,他既希望阿丽亚离开霍牧,以免日后两人都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同时又为不能与这个可爱的姑娘朝夕相处而怅然。
“自从你离开霍牧后,这姑娘丢了魂似的,整天不多说一句话。有一天,包尔江来找我,说要给妹妹办调动手续,我当时心里还挺高兴,心想地区医院总比我们这里强,起码能多学一点东西。可没想到的是,阿丽亚说什么也不去……”
“人家心里惦着你呢。”帕丽达说。
“我从城里回来,还没进院子呢,阿丽亚就跑来打听你的消息,我当时也没多想,就把实情告诉了她,谁知道她当场就昏了过去。过了没多久,她就去了地区医院。从那以后她再也没有回来过,后来听人说她结婚了。”
“按说进城工作应该高兴才对,可这姑娘走得时候,哭得是死去活来的,害得我也跟着掉眼泪……”帕丽达的眼圈又红了。
第四章(2)
当郭明达处于苦痛之中,桑斯拜却话题一转说:“我总觉得有些奇怪,是谁没事干了,非要编排一个你自杀身亡的谣言呢?这个人要不就是喝多了,要不就是另有所图?”
“你就知道瞎琢磨。你们不睡我可要去睡了。”帕丽达打个哈欠,就要往里屋走。
桑斯拜顺着思路说:“这两件事,看起来没什么联系,其实就是一码事,而且我敢肯定,根子就在阿丽亚身上。”
听丈夫这么一说,阿依努尔又折回头来:“怎么又扯上阿丽亚了?”
“您想说什么?”
“你想想,当初是谁带人去抓你的?”
“包尔江呀。”
“对!我就一直在琢磨,你和他无怨无仇,顶多也就是个一面之交,可他为什么要落井下石呢?阿斯哈尔曾经问过他,他说是因为你欺负了阿丽亚,所以他才……”
“简直是胡说八道。”
“他不是还带着几个人去医院,嚷嚷着要修理修理小郭嘛。”
“所以说呀,我认为这一切都是包尔江一手策划的。他不愿意你和阿丽亚来往,可阿丽亚偏又不听他的,这让他恼羞成怒却又毫无办法。所以,他就想出这样一个鬼点子将你们两个人分开。”
“三岁看到老,这小子从小就不是个好东西,往咱家牛屁股里塞鞭炮的不就是他嘛。”
“你先听我说。把你捣鼓走以后,他的第一个目的达到了,紧接着他马不停蹄地就给阿丽亚办理了调动,这样不就彻底断了阿丽亚的念想了嘛。可阿丽亚偏偏不买他的账,任你把天说出窟窿来,她横竖就是不走。包尔江非常清楚,阿丽亚之所以不愿离开霍牧,全是因为心里还有你,但他万万没有料到,自己的妹妹竟如此固执。那么,还有啥办法让她把你彻底忘掉,乖乖地跟他进城呢?”
“我知道了。小郭自杀的谣言就是他编出来的。” 帕丽达顿时来了精神。
“没错,还是我老婆聪明。 现在回想起来,我真是有苦难言,我到叶森别克那里打听你的消息,那个秘书偏偏又把你们两个姓郭的给弄混了,这样一来,我正好无形中扮演了一个推波助澜的角色。阿丽亚正是听了我的话,才最终选择离开霍牧的。哎!我是稀里糊涂地就干了一件蠢得不能再蠢的事情。”
郭明达惨然一笑:“您就别自责了,谁又没怪你。我不也死了一回嘛。”
“只是这样一来,可就把阿丽亚害惨喽。更可悲的是,从头到尾她都被蒙在鼓里,稀里糊涂地就落入了包尔江的圈套。”桑斯拜痛心疾首地说。
“我承认我喜欢阿丽亚,可我压根也没敢往别处想过,这一点理智我还是有的。只是我早一点把话说清楚就好了。”
“理是这么个理儿,可你们又没谈恋爱,你对人家一个大姑娘说些什么?”
“但愿阿丽亚不要记恨我哟。”桑斯拜把手放在胸口。
“等有了孩子她就没事了,女人都一个样。我去把肉给你们热热吧?”帕丽达说。
“别热了,嫂子,你们歇着吧。敖登还在家呢。”郭明达站起来说。
“哎!你等等,把这盘肉端着,明天够你们爷儿俩吃一顿了。”
“也好。”郭明达也不推让,端起碗就往外走。桑斯拜夫妇的一席话,让他就跟打摆子一样,身上是一会儿滚烫,一会儿冰凉。眼下唯一能做的,就是为那个善良而多情的姑娘默默祈祷了。
繁星高挂天边,四野一片沉寂,连狗都懒得叫一声。略带凉意的夜风,轻轻摇动着路旁的草木。
还没到家门口呢,黑虎就迎了上来,郭明达蹲下身去轻轻抚摩着它光滑的皮毛,心里头热热乎乎的。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四章(3)
回到骆驼湾后,水香就跟害了一场大病似的,整日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话又说回来,这种倒霉事摊到谁头上,谁心里也不会好受。
自打妹子回到家中,姐姐水莲是多余一句话也不敢多问,她生怕那句说得不对了,又会勾起妹子的伤心事。水香是她从老家偷偷领出来的,这些年以来,她始终扮演着一个母亲的角色,宁肯自己苦点累点,也决不让妹妹受半点委屈。不曾想,这转眼之间,水灵灵一个大姑娘说话间就变成了寡妇,这让当姐姐的心如刀绞,连说话都没有了底气。
一日三餐,水莲变着法地做,这一顿鸡肉汤里薄薄地揪一点面片,下一顿肉馅里拌些细嫩韭菜捏上十几个饺子。说实在的,当年伺候爹妈她也没这么精细过。可日子一长,这个生性泼辣的女人就憋不住了。
这一天,日上三竿了,还不见西屋里有动静,水莲就推门走到土炕边,把水香身上的被子一撩,气鼓鼓地说:“回来这么些天了,你也说句话嘛,姐急不死也快憋死了,我们忙前忙后不也是为了你好嘛,谁又没长着后眼,要是早知道是这么一个结果,打死我,我也不会让你出嫁呀。当初金锁来的时候,你也不是没见他的人,我们谁也没把刀架到你脖子上非逼着你出嫁不可。自打你回来你姐夫连一个囫囵觉都没睡过,我们心里也不好受呀。你吃苦受罪这些都不假,可你也得体量体量我们的心情哪,我的好妹子,你要是再这样下去,我们怕是都要疯了……”
水莲的话一出口,水香那边的闸门可就打开了,她一头扎进姐姐的怀里,气噎声绝地说:“姐呀,我还有啥脸活人呀,我不如一头撞死去算了。”
“千万不敢胡思乱想呀,妹子,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可咋向爹妈交代哟。”水莲搂住妹妹放声大哭起来。
开了整整一个上午的队委会总算结束了,把脱谷、秋翻等诸多农活一一安排停当,尕娃子这才松一口气,他解开衣襟,推门走出办公室,隐约就听见远处传来一阵呜呜的声音。他好奇地问身边的二娃:“这是谁把车误到泥里了?”
“不对,好像是谁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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