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等学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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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等学府- 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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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来有趣,“大三缘”叫起来顺口,它应合南京赫赫有名的“大三元”酒店。这座创建于一九四六年的南京“大三元”是指状元、会元、解元,坐落在国民党总统府附近的大行宫,当时的股东都是国民党政府官员,店面的招牌是由国民党十九路军军长陈铭枢书写的。店内设置又高雅又别致,疏朗地挂着名人及政治要员的书画。师傅都是清一色的广东人,厨师长是显赫一时的名厨刘苏。店里经营粤菜和广式点心、面食小吃,文人和普通百姓都喜欢去聚餐,讨个吉利。国民党垮台后的“大三元”自然有了不一样的风貌,原本精致的酒店,扩建成为可容纳千人的大食堂。好在,后来在二楼开设了几间雅座,否则,喜欢安静的人们大概是不会去光顾了。有梦飞参加的聚会,首选大三元酒店。她喜欢吃鸡,最要吃大三元里的“广州茅台鸡”和“红棉嘉积鸡”。她喜欢吃甜点心,最喜欢吃大三元里的“萨其玛”和“马蹄糕”。
  梦飞在南京相对比较贫穷的下关区长大。
  下关区紧邻长江,曾经是重要的交通枢纽,是华东地区重要的物资集散地,是盛极一时的码头商埠。现在,走在民国所建的大马路上,依然可见当时的繁荣与兴盛——南京西站候车楼、下关电厂、汪精卫办公楼、招商局候船楼、扬子饭店、和记洋行、省邮政管理局大楼等。只是因着公路和航空系统交通的不断发展和完善,下关的码头日渐冷落,整个区域显得有些萧条。 。。

高等学府 第二十章(2)
当初繁华之时,下关区东炮台街是个后街棚户区,居住的大多是挑夫、脚夫、三轮车夫这些干力气活的人家。虽说都是穷苦人家,但是,两三代人忙活下来,斜棚披屋渐渐地少了,先是黄泥打墙,后来又是砖瓦砌墙。房子也越来越高,三层之上,还有阁楼。两三代人拥挤地住着,相处得倒是十分的融洽,家家户户都没有什么秘密,有困难了,十多户人家都会一齐上阵,出力帮忙。
  二十世纪六十年代的东炮台街三十三巷有一户卖酱油的夏叔和刘婶。这对夫妻三十多岁了,还没有孩子。见谁家的孩子,都要抱一抱,逗一逗。邻里都知道,孩子去打酱油,总能便宜一两分钱的。邻里也都知道夏叔和刘婶想要个孩子,早些年就开始到处打听,想给他们抱个孩子来养。在南京,抱来的孩子叫做“压子”,有了“压子”,日后他们应该能有自己的孩子。自己会生了,那抱来的孩子就是个“宝压子”了。
  夏叔是随着爷爷和父亲从安徽大别山过来干力气活的,做过挑夫,也做过泥瓦匠。二十岁的时候娶了当时只有十八岁的刘婶,便把刘婶家的生意给接了过来。
  一九*年二月十二日,除夕,小雪。两人孤单地去江边,看孩子们点花炮。听到了午夜的钟声,他俩才慢慢慢腾腾地往回家的路上走。半道上,邻居宋妈急急匆匆地拦住他们,说是给他们抱来个“压子”。两人惊喜,来了兴致,一路奔跑,夏叔几次都差点儿滑倒。还没掀开宋妈家的厚棉门帘,就听见新生婴儿的哭声。刘婶乐得冲进屋,从宋妈女儿的怀里一把抱起那褓被里的孩子,直喊:“她饿啦,她这是饿啦!”宋妈递过奶瓶,刘婶就那么站着,一手抱着,一手喂着,怎么劝,都不肯坐下来。浑身上下使不完的劲儿。喂完奶,孩子安静地入睡了。
  “上你家去吧,我有话跟你说。”宋妈提着个满满的大篮子。
  “好!好好!”夏叔高兴得合不拢嘴,乐颠颠地掏出钥匙开门。进门便是堂屋,用来吃饭和做生意的,堂屋的后面有一个不到两平米的厨房间,有只砖垒的锅和一个小桌台,小桌台上还有一只小碗橱,橱门歪斜,已经关不拢了。堂屋的左面是一间不足六平米的小屋,堆放着大大小小的酱油缸。堂屋的右面是一间只能放进一张大床的屋子,是夏叔和刘婶的卧房。
  “我跟你们说啊,这孩子生出来还不到八个时辰。小姑娘,没结婚,是个演员,一直躲在外面,跟一个男的乱搞。临要生了,没办法了,她才跟家里人讲。家里人气嘛气得个要死,他们哪肯把这个野种给留下来呢!这么大了,做肯定是做不掉的。姑娘家家的,留下这个私生女不是祸害嘛?人家男的是结过婚的,有老婆,有儿子,是个当兵的,是省里大官的儿子。男方家也坚决不肯要。我跟你们说啊,他们有钱有势的人,不是说他们坏话,他们的心肠子硬得很呢!他们不要这孩子。不要,好事!咱们要!”宋妈倒是个热心又爽快的人。
  “快把床给铺喽。”刘婶欢心,轻声吩咐夏叔。
  “这篮子给你,里面有奶瓶、奶粉、白糖、小衣服、小鞋子,还有一个信封袋,里面有几张棉花票、布票、糖票、油票,还有二十块钱。这些都是男方父母家给的。”
  “哎呀——这年好过了,这孩子,是个福星嘞。”刘婶眼里一瞬间便充满了母爱,看着怀抱里的婴儿,呵呵直乐,两眼眯成了一条缝。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高等学府 第二十章(3)
“我可一分钱都没拿啊!”宋妈一向与人为善,但她凡事都要挂在嘴上。
  “等她长大了,让她孝敬你。”夏叔憨笑。
  “那姑娘是我远方的外甥女,她先是不舍得,好不容易才给谈妥。起先,说是把孩子给掐死了也不送人。你看看!这倔脾气!啊,对了,她可有个条件的,这孩子的名字他们给定下了,叫‘梦飞’,说是不准给改喽。你们可别给改了啊,那姑娘,脾气倔得很呢,她娘都要怕她三分。”宋妈认真叮嘱,“这回,她实在是不在理上。叫‘梦飞’就叫‘梦飞’吧,不就是个名字嘛!倒省得我们费脑筋啦!”
  “有钱人脾气都大。”刘婶点点头,表情认真,应承了宋妈。
  “是的,有钱人,脾气都大得很呢。行,‘梦飞’就‘梦飞’吧。这两个字怎么写?”夏叔止不住地乐呵。
  “他们都给写好了,在信封袋子里头。”宋妈似乎是有些不过意,“你们没经验,有事,你们就喊我。对了,过了年,我陪你们去找居委会,给孩子报户口。”
  梦飞一天天长大,可不像是酱油店里走出来的女孩子,白白净净的,乖乖巧巧的。刘婶每天给她梳着两只翘小辫,神气十足。夏叔把不足六平米的小屋给收拾出来,铺上了砖,打了张小床和小桌子。梦飞喜欢她的小屋,在窗下的小桌上写写画画的。刘婶从不让梦飞到烧饭的地方,怕油烟熏着她了。不过,夏叔、刘婶经常让她帮着送酱油,收酱油瓶子。她爱蹦爱跳,爱说爱唱,东炮台街三十三巷的邻居都喜欢逗她跳个舞,唱支歌。她倒也大方,舞跳得认真,嗓子眼清亮清亮的。他们总忍不住相互说出两个字:“看看!”这常用词的含义实在是丰富得很,当时的梦飞是没法理解。她跟邻家的孩子们成天一起在巷口边跳皮筋、跳房子、跳大绳。有一次,夏叔出门,喊梦飞回家吃饭,见到一男一女远远地站在巷口的老樟树底下。那男人穿军装,大高个子;那女人穿黑色衣服,瘦高高的。在这个地界,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人,于是,夏叔和刘婶忐忑不安,生怕这到手的孩子再给人抱了回去,多少次都跟宋妈提起那两个人。宋妈嫌他们太多心:
  “我们费了多大的劲儿才把户口给办了!户口都落在你们家里了,那煮熟的鸭子可是飞不了喽!”宋妈朗笑。
  可是,宋妈快人快语。所有关于梦飞的事情,东炮台街三十三巷的大人和孩子没有不知道的。梦飞很快也就知道了自己是个抱来的“压子”。那年,她还不到五岁。平日里,她仍然是一口一声“爸爸”、“妈妈”,仍然跟小朋友们玩得乐翻天。可是,隔三岔五地,到了吃饭时间就找不着她。费了好大的工夫,才发现,她要么是爬到别人家的房顶上坐着望呆,要么是跑到巷外坐在井口边望着井底发愣。有一次,发现她的时候,她已经在巷口的老樟树的枝条叉上睡着了,吓得刘婶两腿发软,三五天都缓不过劲儿来。
  梦飞的脸上、胳膊上还有腿上,到处都给蚊子叮出一个个小红疙瘩,夏叔和刘婶见了,百般的心疼。他们舍不得打她,也舍不得骂她,就是吓唬吓唬她,说那屋顶上有咬人的黄鼠狼,说那井里有咬人的水蛇,说那老樟树上有咬人的马蜂。这些似乎是没有吓着梦飞,她仍然隔三岔五地上房、爬树、坐井口。只是,看到有人家的烟囱冒烟了,她会自己下来,轻轻慢慢地走回家。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说不出有什么特别的高兴,也说不出有什么特别的不高兴,反正就喜欢往高处攀,左看看,右看看,上看看,下看看。看看屋顶,看看天空,再看看屋顶,再看看天空,反正有用不完的光阴。

高等学府 第二十章(4)
一九七〇年,六岁的梦飞开始在下关区天妃宫小学读书。每天,梦飞一出门,刘婶便站在门口,扯着嗓门高喊:
  “好好写字!好好念书!好好的——”
  梦飞总是头也不回地就跟着喊一遍:
  “好好写字!好好念书!好好的——”
  边蹦边跳,忽闪着两只翘小辫子,一路跑远去了。一生中的第一次期中考试结束,班主任张老师在课堂上表扬梦飞,说她的成绩最好,语文和数学都得了满分。说梦飞上课用心听讲,作业本干干净净,考试一点儿都不粗心。此时,梦飞直挺挺地坐着,双手背在身后,乖巧地望着老师,心里喜滋滋的,却抿着双唇,两眼闪烁着天然的快乐和骄傲。可是,一下课,老师刚刚离开,就有一个男同学起哄,喊她是“野种”,是“臭压子”,不是“宝压子”。几个男同学先后都张大嘴巴,嗒嗒地使劲用舌头把唾沫星往她身上弹,还铆足了劲,看谁离得最远,弹得最准。他们的嘴巴里还不停地骂着野话、脏话,女同学也都围拢过来,站在男同学一边,嘻哈笑着,跟着男同学一起骂她是“野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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