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等学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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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等学府-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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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不起人了。干杯!”信世芳也一饮而尽,“服务员,来,加满!”
  “这点酒算什么,你不要小瞧世芳,他可是当代的李白,能写能喝,能喝能写。”王福生已经注意到孙乃宝两腮绯红,笑哈哈地站起身来,要跟孙乃宝干一杯。王福生教授汉语方言,会说天南海北的数十种方言。
  趁着大家都在看着他们俩,王六合把信世芳杯里的啤酒倒了一半在自己的杯子里,再给他加上半杯白酒。
  “一鸣兄,怎么样,我们来一杯。”陈国民起身,跟雷一鸣干杯。他教授文字学,平日里少言寡语。
  王六合借着热闹,便对信世芳说:
  “你看,他们凑对子喝,我们俩也来一杯,怎么样?”
  “好,干杯!”信世芳开心一笑,举杯,仰起脖子,一饮而尽。
  “来,来,来!我们还是要多吃菜,酒要慢慢喝。”陈国民厚道,看出信世芳已经不胜酒力了。
  “一鸣兄,你这次到北京,有没有去看看你那远房亲戚?”王福生毫无酒量,稍喝一点儿就上头,满脸通红,一直红到脖子根,话也多起来了。
  “没有,哪有那工夫!”雷一鸣摇摇头,用筷子把一大夹美人肝送进嘴里。他嘴大唇厚,常常自称这是憨厚的标志。同事笑说,他的嘴唇可以炒一盘菜,菜名为“清炒双唇”,简称“清纯”。
  “你可别这么忘恩负义呵!要不是你拐了九九十八个弯,跟蔡元培家族搭上亲戚,怎么能当得上我们的大系主任呢!”信世芳心直口快,喝了酒,更加口无遮拦。酒精的功力了得!
  “老兄,说实在的,这回,我可真就是去八宝山参加高昌录的葬礼,一点儿私活也没干。说实在的,这年头,干什么,还都得靠自己,自己长本事,还用得着求谁!我这辈子,最讨厌求人。”雷一鸣说着,便东张西望,扯着嗓门嚷嚷着让服务员快点儿给多来两瓶啤酒。
  说起去北京参加高昌录的葬礼,于是,借着酒劲,有人无聊,有人挖苦,有人飞短流长,有人凑热闹。
  “北京人真犯傻,他生前最怕‘抖’,还给他刻个‘斗’字,这不成心的吗?‘泰斗’那也是个‘抖’音呵!真是的,下了地狱,都不能消停!”
  “倒是有不怕抖的,他们反而不给刻上个‘斗’字了。”
  “谁是泰斗,谁是第一人,到底由谁说了算呢?千万别在意,千万别当真。”
  “要是他当时不去争这个教授,现在不知道该有多太平呢!”
  “他不争也得是他,其他人更摆不平!命中注定!逃也逃不掉!挡也挡不住!”
  “可以写一篇‘高昌录:职称制度的牺牲品’,怎么样?啊哈哈哈——”
  出了马祥兴菜馆,信世芳便冲到路边,抱着黑色木头电线杆猛吐。所有的人站在一旁,却会心而笑,然后,乐不可支。
  “你呵,跟学生喝喝差不多,跟我们喝,你还得练练啊!”王六合得意至极。
  “走,到鼓楼上面喝茶,我们陪你解解酒。”孙乃宝特别起劲儿。
  鼓楼坐落在南京城中心的一个小小的山冈上,建于六百年前的明朝。晚清重建,康熙南巡,曾登上鼓楼,而后“鼓楼”更名为“碑楼”。不过,南京人偏只认“鼓楼”,到现在也不曾改口。想想也是,明代的鼓楼,下层拱形无梁,上层重檐四坡顶。晚清的碑楼如何能与明代的雕梁画栋、龙飞凤舞相提并论!再者,明代的鼓楼是迎王接妃之地,是接诏报时之地,有各色仪仗器乐:大鼓、小鼓、云板、点钟、牙仗、壶房铜缸等等,晚清的碑楼堕落得就只陈列了一只明代遗留下来的大鼓,不过是百姓假日休闲、喝茶的去处。在二十世纪六十年代“*”造反派的浩荡声势之下,不知那明代的大鼓已经魂归何处了!
  鼓楼之上,几张绛红色的方桌,几条绛红色的长条凳。这几位东方大学的老师围坐下来,招呼服务员给倒茶。信世芳仍在醉态之中,其他人说什么,他也不搭腔;其他人笑什么,他也不理会,嘴里不停地念叨:
  “要想一个人高兴,就做梦;要想一家人高兴,就做饭;要想同事高兴,就做东;要想一生高兴,就做事。今天我做东,你们谁也不要跟我争,听到了没有?要想一个人高兴……”
  他满脸通红,满身酒气,目光呆滞,嘴角带着机械的微笑,不一会儿便瘫软地趴在方桌上。平日里的智慧与犀利统统荡然无存,也全然不见翩翩的儒雅风度。六位年富力强的中文系教师在鼓楼之上,话越说越少,鼾声却越来越大,此起彼伏,直到茶楼的服务员来收拾茶杯,大声喝道:“快别睡了,关门啦!”
  他们走出鼓楼,东摇西晃地,正面对着已经褪了色的夕阳,满地落叶在阵阵微风中窸窸窣窣。
   。。

高等学府 第五章(1)
雷一鸣的朋友圈还没有纳入尚金堂,终究是把他归入了小字辈。尽管对他多有赏识和提携,早早地就把他放在了教研室副主任的位置上,但他毕竟是高昌录的嫡系,把他牵扯到自己的小圈子里来,总不清爽。不过,中文系的人大多都不知道,尚金堂与高昌录的关系不是一般的密切。
  尚金堂第一次听高昌录老先生教课,就愿意为这位老者深深地鞠上一躬。以后有问题,常常去他家,向他请教。高老先生独身一人,有尚金堂这么个常客,觉得挺高兴的。两人一起,包点饺子下点面,喝点小酒吃点菜。尚金堂以亲生儿子的姿态侍奉左右,以徒子徒孙的身份听从他的教导,安安静静地读书,立志报考研究生,结果,于一九七九年如愿成为中文系恢复高考后汉语专业第一届研究生,也如愿成为高老先生的开门弟子。他这个人,原本瘦削,失去高老先生,更是身形如柴,两个肩胛骨顶着真丝短袖,显得硬邦邦的。高老先生见到尚金堂的硕士学位证书,之后不到二十四小时,便无牵无挂地撒手离去。倘若没有他的这份坚持,尚金堂硕士研究生的生涯注定是要半途而废的。高老先生的教授职称使得自己在中文系成为众矢之的,中文系绝对不会有任何一个人愿意接替高昌录继续指导尚金堂。尚金堂恍恍惚惚的,连夜写了一篇长长的祭文,却夹在高老先生的著作里,始终没有敢拿出来,更没有敢发表。高昌录的同辈可以写凭吊文章,他的敌对者也可以写,但尚金堂不能,作为后生,事实上,根本还轮不到他站出来表达对任何一位教师的态度或情感。捧着高老先生的著作,在台灯的白色光束之下,忆起高老先生的每一节课、每一次谈话。高昌录在第一节课上讲解《诗经·小雅》中的“无将大车”:无将大车
  校猿举
  无思百忧
  校辕O兮
  无将大车
  维尘冥冥
  无思百忧
  不出于熲
  无将大车
  维尘雝兮
  无思百忧
  校灾刭馑棵炕毓耍计怀缮亩喔锌亩嗵鞠ⅲ翰灰ネ贫橇敬蟪担
  只怕弄得一身的灰尘。
  不要为无尽的小事发愁,
  只怕弄得一身的疾病。
  不要去推动那辆大车,
  溟溟濛濛地扬起灰尘。
  不要为无尽的小事发愁,
  纷纷扬扬地失去光明。
  不要去推动那辆大车,
  遮天蔽日地扬起灰尘。
  不要为无尽的小事发愁,
  只怕弄得一身的疲惫。他吟诵着,一遍又一遍,反反复复,通宵达旦。
  中文系这种杀气腾腾的形势着实让尚金堂看到了危机。跟随高昌录读硕士学位,已经过早地将自己站进了一个孤立的队列,现在,无论如何,他也不能让自己成为中文系的高昌录第二,他得挣扎,他得融入中文系的社会语境,换个活法。
  尚金堂喜欢读书,那是中文系出了名的,都认为他的肚子里的确是有点儿墨水的。不过,他在课堂上的亢奋状态和他在系里公众场合中的不苟言笑、寡言少语,总让人觉得他的形象有那么一点儿断裂。其实,在课堂上,他自然挥洒他的学问,得心应手,无忧无虑。平日里,他尽量地少说话,尤其是在人多的时候,这是他听从了高昌录的教导,系里的事情,很难说。说简单,真简单。说复杂,真复杂。简单的事情可以复杂得变成理不清的千丝万缕,留下为世诟病;而复杂的事情可以简单得变成如同一阵风吹过,说没有就没有了。那得看是什么人在遭遇什么样的事情,还得看这个事情由什么样的人来处理,更要看这事情牵扯到谁的利益且还与其他谁的利益相联系。系里人多,自然形成派别,明争暗斗,又与校领导和校部机关不无关联,当然,还与上级部门息息相关。他始终恪守一个最高原则:礼貌。对任何人都客客气气的。

高等学府 第五章(2)
尚金堂最怕惹是非。他一个农民的儿子,没有保护伞,也没有加入帮派,一旦惹出什么是非,那还不是任人宰割,或白案,或红案,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能够凭着自己的努力留在全省著名的东方大学当老师,那已经是造化了,且得珍惜!
  “不要去推动那辆大车,只怕弄得一身的灰尘……”他每天早晨对着镜子抹头油的时候,都会这么以完整的“无将大车”来提醒自己。
  不过,尚金堂特别喜欢跟中文系收发室的刘师傅聊天。他的语言最鲜活,跟他聊天,最轻松,没有咬文嚼字,没有含沙射影,没有唇枪舌剑。他是中文系的编外小人物,却是真实、有趣而可信。
  “你看那学生瘦的,下巴可以当锥子使了。满脸的疙瘩,跟开水果铺子似的。”刘师傅指着个路过的学生这么对尚金堂说,“他体内寒热往来不均!”
  “你这是说我吧?”尚金堂玩笑。
  “唉呀,你也就跟他差不多,我就是看惯了。不过,没见你开过水果铺子。您呐,早过了青春期啦!”
  说起水果铺子,几乎每个星期天早晨,刘师傅天不亮就骑着辆自行车,冲寒冒露,叮叮当当地赶往南京下关区秦淮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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