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掐两截,给了半支田世昌。田世昌从灶膛里夹出一块木炭,把烟点燃。
覃文锋把半支香烟夹到耳朵上:“咳,咳!饭还没熟呐,你怎么把菜先吃了?!哎,对了!昨天那盘炒腊肉挺好吃的,……一点都没剩下。”
田世昌笑道:“饿狗子记得隔夜食!剩下的让我们家裁缝拿走了,给她宝贝闺女送去了!昨天啊,裁缝心痛了老半天,说是把她准备过中秋的一点存货全吃掉了,事情也没办成。”
覃文锋:“怪我。决策失误。”
田世昌:“决策倒没有失误,战机把握不准。眼下,她的心冷得像冰窖,哪还会考虑代课不代课呀?”
覃文锋点着了香烟。灶膛里的火,映照在他的脸上,时明时暗。他深吸一口,把烟蒂扔进灶膛,说:“没关系,失败了再来嘛!”
田世昌:“咱们哪,先得从关心入手,帮她解开思想疙瘩。”
覃文锋从灶膛里拨出两个红薯,扔了一个给田世昌:“对。咱们山里头的草木灰能把红薯都煨熟了,还怕捂不热一颗心?”他剥开红薯皮,咬了一大口,被烫得连连吐舌头。
张德州的家里。
张德州独自在家翻看相册,忽听有人敲门:“谁呀?”他随口问道,没等屋外的人答话,他忽然惊喜地自语:“念念?!是念念回来了?!”他扔下相册,起身开门。门外站着的是许家明。
张德州失望地:“是你?!许秘书……”
许家明微笑着:“是的,是我。”
张德州:“我还以为是念念……”
许家明:“她还没回家?”
张德州摇头。
许家明:“一直没有音信?”
张德州还是摇头,怔怔地说:“我……不该骂她,不该叫她滚……不该呀!万一她要是想不开,我……我怎么对得起……她死去的娘啊?!”
许家明劝道:“张老师,想开些。念念她生性开朗,不会有事的。”
张德州:“这世界上……有后悔药卖么?只要有,多贵,我都愿意买来吃啊!”
许家明:“张老师!您别自己吓唬自己呀!说不定……她又回广州打工去了。只是跟您憋着一口气,暂时不想告诉您。”
张德州松了口气:“嗯,可能,有可能。哎哟,你这一句话,搬开了我心里头的一块大石头哇!中午别走了,就在我这里吃饭。陪我多聊聊……”
许家明:“呃……下次吧!今天没时间。我下派锻炼,到喜鹊岭乡当乡长……”
张德州:“啊?!好哇!年轻人多锻炼锻炼,有好处!”
许家明:“我……我是跟您来告辞的。等念念气消了,写信回家了,您告诉我一声。”
“哎,好,好。”张德州答应着,忽然想起,“我一没你的地址,二没你的电话……”
许家明想想,也好笑,“等我一报到,第一时间就会告诉您。”
放学回家的路上。
花小朵一个人跑在前头,不时在路边摘几朵野花,戴在头上。
王小兰和覃文锋并肩走在后面。
覃文锋:“你说要激发责任感,我思来想去,还真想出一个好点子……”
王小兰:“啊,说给我听听。”
覃文锋:“我们三人,演一台戏。我当导演,你当主演,她张念念当观众。”
王小兰:“我……我哪会演戏啊!”
覃文锋为她鼓劲:“自己演自己,有啥不会的呀?!”
王小兰:“好,你倒是说说,演个啥戏?!”
覃文锋笑道:“简单得很!就把你闹的‘见鬼’的笑话,重演一遍!”
王小兰一口回绝:“不行不行!十多年前掉的底子,好不容易被人家淡忘了。现在……屎不臭你还要挑起来臭哇?!”
覃文锋坚持:“哎呀!小范围知道,咱又不扩散。等她答应代课了,咱就把前因后果告诉她,也就是大家一笑而已。有个啥臭不臭哇?!现在你的真实水平放在那里——转正考试,全县第一,谁也否定不了!别光想自己,想想学生吧!老这么打乱仗,学生哪能学到扎实的知识啊?!我……不怕吃苦受累,就怕误人子弟啊!”
王小兰被说服了:“好!豁出去了!掉底子就再掉一次,好在我跟念念已经很熟了,什么事都能说清楚!”
县医院住院部。
经过治疗,丁赤辉的伤势已经大为好转,他一手卡着腰眼,一手扶着墙,上完厕所后,回到病床前。
丁志强走进病房,抢上几步,扶住父亲,问:“爹!您怎么下床了?”
丁赤辉:“上……上厕所。”
丁志强:“忍一忍,等我回来么!”
丁赤辉伤势好转,情绪也好多了,笑道:“傻孩子,‘人有三急’呀!没关系,医生叫我多活动活动。喂,你见着雷小锋了吗?”
丁志强:“没有。找不到这个人。”
丁赤辉有些失望,不禁责怪道:“你呀,这么点小事也办不了!‘鼻子底下是嘴,求人办事靠腿’。多问问,勤跑跑,不就找到了?!”
丁志强颇感委屈:“说得容易!我去过好多趟,问过好多人了!可大家都说,青石街根本就没有138号!顺着门牌找,找到109号,就没了!”
丁赤辉一愣:“啊?!写的是假地址?!用的也是化名吧?!”
星期天。王小兰的家里。
张念念独自在堂屋里练习书法。
覃文锋扛着锄头,和王小兰、花小朵种完菜,从菜地回来。张念念抬起头,打招呼:“菜都种完了?”
王小兰:“抢在下雨前种完了!”
花小朵用手指比画:“张阿姨,我种了十五棵白菜!”
张念念拿起一张画,画的是一棵竹子,笑道:“好哇!有本事啊!张阿姨忙乎了一下午,只在纸上‘种’出了一棵竹子。喏,奖给你!”
花小朵接过,喜滋滋地去母亲面前夸耀:“妈妈,妈妈!这是张阿姨奖给我的竹子!”
覃文锋拿毛巾擦着汗:“哟!小张,有闲情逸致,挥毫泼墨啊!”
张念念:“不是‘闲情逸致’,是‘闲人无事’!”
覃文锋走到桌边,问:“写的啥呢?”张念念的字迹娟秀,覃文锋念出声:“有用却自伤,无心复招疾,不如山上草,离离保终吉。”
王小兰也走拢来,问:“啥意思啊?”
覃文锋侃侃而谈:“这是一首唐诗。说的是:翠竹有用处,却遭到砍伐;无心炫耀自己,却招来妒忌。反不如山上的小草,无才无用,却能够保住吉祥、终了天年。”
王小兰:“诗倒是写的好!情绪太灰暗了一点吧?!”
张念念不以为然地笑笑,没吭声。
覃文锋补充一句:“好象……开头的一句你记错了一个字,是‘虽’,有用虽自伤,不是‘却’。我也记得不太清楚了,你最好查一查。”
张念念淡淡的:“是吗?小时候我父亲教我背诵的。要查,还不知道从何查起呐!”
覃文锋主动说:“来,小张,我送你四句诗。”他接过毛笔,边念边写,“春木有荣歇,此节无凋零。始愿与金石,终古保坚贞。”
王小兰又问:“什么意思啊?”
张念念眼神里流露出瞧不起的神情:“同样是咏诵竹子嘛。意思是:春天的花草树木,有繁荣,也有枯萎,而竹子却没有凋零的时候……”张念念若有所思,停住不说了。
覃文锋笑了笑:“接着讲啊!”见张念念端起了茶杯,便说,“你喝水吧,我帮你讲完。后两句是说:‘越是寒冬腊月,越能够显现出竹子顽强的生命力,它们始终和金属、石头一样,保持着坚贞不屈的高风亮节!’”
张念念端着茶杯,却没有喝水,怔怔地听着。
覃文锋转身对张念念说:“竹子遭人砍伐是常有的事,关键是它自己抱着什么心态。如果怨天尤人、自暴自弃,那就正中了别人的下怀。你看看那些竹子吧,刀砍斧劈依然生生不息,从地底下拱开大石头,也要冒出笋尖来!我最欣赏的是,学校后山上的那一片彗竹,也叫四季竹。已经被‘碎尸万段’了,它还照样唱着欢快的歌!”
“唱歌?!”张念念不解地问。
“花小朵!去!把我给你做的笛子拿来!”覃文锋朝大门外喊。
“哎!”花小朵拿着一根竹笛,应声而至,“覃叔叔,你要教我吹笛子,是吗?”
覃文锋接过竹笛,吹了一串欢快的琶音,笑道:“小张,学学这‘彗竹’吧!多乐观哪!笑着离开人间,离开了人间还留下欢笑。别学那‘斑竹’,‘斑竹一支千滴泪,撒向人间都是怨’!”
张念念接过竹笛,说:“早就听说过‘笛竹’,一直没见过……”
覃文锋有意引诱:“学校后山上就有。明天你到学校来,我带你去见识见识?”
张念念:“好吧!”
花小朵急不可待地:“覃叔叔,别说了。快教我吹笛子吧!”
张念念说:“走!小朵,我教你。”说罢,领着花小朵,走出了大门。
覃文锋朝王小兰做了个怪相,说:“记住了,明天该你‘见鬼’了!我以笛声为号……”
门外传来清脆的笛声……
“咦!她吹得比我还好呢!”覃文锋回头,见王小兰用手按着上腹部,脸色蜡黄,“你!你怎么了?!”
“胃……疼。”
覃文锋:“右边。不是胃,是肝吧?!”
王小兰:“谁知道呢?好长时间了。抗一抗,也就过去了。”
覃文锋:“明天,明天去乡卫生院看看。”
王小兰:“学校,一个萝卜一个坑,哪走得开呀!”
第二天上午。十八盘小学。
张念念果真来看“笛竹”。覃文锋领着她,穿过操场,朝后山走去。
张念念随口问:“覃老师,我有件事,老弄不明白——竹子开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