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子起早贪黑的和自己忙活,成钢有些过意不去,忙说道:“睡了,这就睡了,你也睡吧。”
屋里的空气有些闷热,成钢推开了窗,夜风悄悄吹了进来,有些燥热的心里舒服了很多。
第二天一早,成钢醒来的时候,秀兰已经在包汤圆了,秀兰的芝麻汤圆做的真好,把炒熟的黑芝麻细细碾碎,拌上猪油、白砂糖和淀粉,那浓浓的香味让人垂涎,做好的黑芝麻馅儿用刀切成小小的方块,放在和好的糯米粉中,用掌心揉成小小的圆球,成钢喜欢看秀兰包汤圆的动作,轻柔而麻利,秀兰的嘴巴下意识的微微抿紧,那种表情很认真,很动人。见成钢醒了,秀兰微微笑道:“快起来洗脸,我已经先给你煮了一碗在锅里,快吃了好去开门。”
秀兰说着打开锅盖,一大团水蒸气便扑开来直轰到秀兰脸上,她的表情瞬间变得鲜艳起来,热水中的汤圆白胖胖的,放一勺糖桂花在汤里,能叫人一直甜到心里。
以后无数次,成钢都会想起这些画面,心里的苦便微微带了甜味,像诱惑人能勉强喝下的药汤。
……
小成初中毕业之后不愿意再考高中,上了一所技校学习调酒,上技校是成钢拍的板,因为学校在当地很有名气,能够包学生的分配,百分之百安排就业,但学习的专业却是小成自己选的,成钢本来想让小成学一门手艺,比如车工或者钳工,却被小成一句话便顶了回来:“学那些干吗?进工厂?然后像你一样下岗吗?”小成这样一说,成钢便无话可答,只得听他自己的意思选了“调酒”的专业,后来成钢看电视,看见电视里演的国外著名调酒师的节目,知道好的调酒师也是很受欢迎的,不但工作好找而且收入也高,便也放下了心。
小成上了技校之后,很快便闹着要买电脑,小成看上的电脑要五千多,秀兰有些舍不得,但成钢却很痛快的答应了,因为电视里说,电脑是新世纪每个人都要掌握的技能,网络是当今社会最便捷而强大的生存工具。成钢虽然不大明白这些话的意思,但他不愿意让小成缺失这些重要的技能,所以成钢很快给小成买来了电脑,并且申请下了网络。小成高兴极了,也因为这样,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顶撞成钢,在吃饭的时候甚至还帮成钢添饭倒酒。
小成渐渐长成了大小伙子,虽然很瘦但是个子很高,皮肤白白的,一双单眼皮的眼睛,脸上棱角分明,嘴唇很薄,抿紧的时候便带了一些酷酷的样子,学着时髦的样子剃了很短很短的头发,耳朵上打了洞,穿上小小的耳钉。成钢渐渐发现经常有各式各样的女孩子来找小成,但小成总是对她们很冷淡,那些女孩子却热情似火,有时候甚至会在门口争风吃醋的吵架,成钢此时便会故意凶着脸把她们赶开,心里却甜丝丝的,为儿子有些骄傲。
眼看小成毕业了,工作已经安排好,学校的分配方案有好几个,成钢又托了人,花了一些钱,小成被分配到本市最大的娱乐城调酒,月薪比成钢小店的收入还要多一些。小成依旧很受欢迎,女客人喜欢他帅气,男客人也喜欢他调酒的手艺,小成总能收到很多的小费,手头宽裕了,便大方的往秀兰兜里塞去,秀兰高兴的不得了,成天和成钢显派儿子给的零花钱。
但这样快乐的日子秀兰却没有能够多享受几天,秀兰病了,病的很重,肾病,需要每周做两次透析,以成钢家的经济状况,渐渐有些拮据起来,秀兰的确是个好女人,她没有过多的让丈夫和儿子为难,才病了不久,竟已经渐渐到了弥留的境地。
秀兰离世之前,唯有两件事情放心不下,一是小成,她嘱咐成钢一定要好好帮儿子成一个家,另一个就是成钢的铺子,她一遍一遍不厌其烦的说着芝麻汤圆的做法和诀窍,她已经拿不动笔了,便叫成钢一笔一画记下来并重复念给她听,直到听得一字不差了才略略放下心来,叹了口气,人便仿佛一下子便干瘪了下去。
秀兰走后,成钢在父母安葬的墓园买了一处位置,是双穴的墓,秀兰的骨灰安然的放在了里面,另一边则是留给自己的,成钢觉得自己比秀兰幸运,可以在活着的时候便对安身之所了然于心。下葬那天小成迟迟不肯从墓地离开,成钢也不强劝他,父子两人在墓地一直待到天黑下来,成钢一直坐在墓碑旁边的矮石头上抽烟,直到小成走过来叫了他一声:“爸,回家吧。”
坐久了的腿有些麻,小成微微搀了他一把,成钢一抬头正好撞上小成的眼神,那双眼睛红红肿肿的,成钢的心忽的便一颤,小成则躲闪着走到成钢前面,父子两个一前一后的走出墓地,觉得幸福和圆满被埋葬了一大半。
日子依旧那样淡然的过去,小成似乎变得更加沉默了,成钢越来越觉得,家里没有了女人,他和儿子相处之间似乎总有些尴尬。小成的生活越来越没有规律,成钢渐渐也摸不清他在家的时间,成钢知道小成交了女朋友,那个女孩子她见过一面,长得很普通,但嘴角有颗鲜红小巧的胭脂痣,竟将整张脸衬得异常妩媚,她总是打扮得分外时髦,成钢虽然不懂,但也能看出女孩子家境不一般。街口香烟店的老板娘告诉他,那女孩子随随便便换来换去的手提包,每个也要几万块钱,更不要提女孩子经常会开过来的那辆小小的汽车,据说价钱几乎能买下成钢住的这个小区一层楼的房子。成钢不是不希望小成考虑终身大事的,但他希望小成能够找一个登对的姑娘,过属于他们这个阶层控制范围内的日子,这样的女孩子,在成钢眼里始终不是合适的对象。成钢曾经试探性的和小成谈过,小成只说了三个字:“你别管。”成钢便戛然而止了话头,没有了妻子在一旁调和气氛,他甚至不知道接下去的态度是该硬还是该软,就那样愣住,直到小成自己摔门离开了屋子。
过了一段时间,有天一早,成钢刚刚从家里走出来,才走到小卖店门口,有两个人已经等在那里,一高一矮,都穿的很普通的样子,成钢以为是等着买汤圆做早点的上班族,便忙打开门搬出了炉子,边干边说道:“来得早啊,稍等;我马上就开火煮汤圆。”两个人却都没说话,高个子迎上来,忽的对成钢说了一句:“告诉你儿子,离阿兰远一点。”成钢一时没有反应过来,高个子却一把搂住了成钢的肩膀,他的力气很大,成钢无法挣脱,肩膀被他捏的生疼,高个子又说:“你再告诉他,别找不痛快。”成钢忽然醒悟到,一定是儿子的女朋友方面出了问题,谁知道那女孩子到底是什么来头,但听到人家这样威胁,不免有些生气,回嘴道:“我儿子的事我管不了,你让你们姑娘自己走远点。”高个子一把把成钢推个趔趄,还要上前,却被在一旁的矮个子拦住,矮个子指了指停在远处的一辆巡逻车,摆了摆手,然后慢慢走到成钢面前。成钢见他长得倒是一副憨厚的摸样,但一笑眼睛里却全是凶光,很像人们说的“笑面虎”,“笑面虎”的语气客客气气的:“大哥,我们也是给人带个话儿,让您儿子离我们阿兰姑娘远点儿,您呢,负责把我们的话给您儿子带到就行了。带到,他不听,要是今后出了什么事,您也甭心疼。”
成钢忙说:“他们孩子的事,我怎么好管,我说也不听,你们也让你们那边儿的人劝劝你们那姑娘不行吗,这可不是我儿子一个人的事儿,你们不能光找他!”
“笑面虎”又笑了:“您就甭操心人家家的事儿了,管好自己的儿子。”
“笑面虎”说完扬长而去,高个子跟在他后面,临走时一脚踹翻了成钢摆在门口的煤炉,发出一声闷响。
成钢一整天都心不在焉的,打了很多电话给小成都没有打通,小成也不曾回电话过来。成钢心里焦急,便早早关了店铺,打算回家去等。匆匆忙忙上了楼,钥匙插进锁孔门却怎么也拧不开,成钢便通通通的敲门,小成走过来开门,衣衫不整睡眼惺忪,见了成钢,表情一下子不自然了。成钢走进门,本想拉住小成好好劝劝,却一眼瞥见正对大门口的小成卧室房门大开着,地上扔着乱七八糟的衣服,一条鲜红的连衣裙上还有一个镶满蕾丝的黑胸罩。成钢气的脸都白了,狠狠对小成说:“让她穿好了赶紧走!我有话跟你说。”说完一跺脚走进了屋子。
小成把女孩子送到楼下,成钢怕他跑掉,便从窗口观察,见小成依依不舍的拉着女孩子的手,两个人又亲又抱难舍难分,成钢恨得差不多要往楼下扔砖头,实在按捺不住,开了窗子大喊:“白小成,你给我滚上来。”这声大吼惊走了楼下的鸳鸯,小成气冲冲的跑上楼来,还来不及发火,便被成钢一把推进房间,然后拿出早就准备好的钥匙,从门外把房门锁紧了。小成在屋里嚷嚷:“你锁我干什么?!你疯了!”
成钢说:“管不了你我只能锁,我不能让你我自己生的儿子在外面被人打死。”
小成听不进去,疯狂的砸门:“你打开!你打开!”
成刚不理,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窗户上都安了防盗窗,他不怕小成从窗户逃走,如果早些发明防盗窗,罗密欧和朱丽叶也许也不会英年早逝。
小成终于安静了下来,成钢却反而有些不踏实,他站起身,打算走过去看看小成是否有事,才走出房门,便听见小成的房门一声巨响,像是什么东西砸在门锁上的声音,接着又是一声巨响,门剧烈的摇晃了一下,成钢本能的往后一撤,最后巨大的一声,带着小小爆裂的清脆和一股有力的风,小成把房门踹开了,门锁从木门的茬口上断裂下来,虽还是尽职尽责的锁紧着但却无法再封闭住自由,一把钢管折叠椅被砸成稀烂蜷缩在一旁,小成的腿有些跛,但他飞快的跑出房门,在成钢没来的及反应的时候已经打开大门夺门而逃。
成钢只听见楼道里小成疯狂逃窜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