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河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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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河集- 第4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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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写孔乙己最后竟成了这样的大盗,那孔乙己这个人物形像就全然不同,能否引起读者喜爱和同情,就难说了。但孔乙己的不好表现,虽然有违孔门教诲,在老根儿上,却与孔门仍有点联系,就是那个“君子不器”,诸如不愿做杂事、小事,做这些事无恒心,再进一步,什么好喝懒做,散漫无能,也由此而生,终于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真是“一切坏事都从不劳动开始”。

  话题还是回到《论语》,前人所谓“半部论语治天下”,如今我们从孔乙己身上看到的正反两面,可都与《论语》有关,这样“治”出来的人,也许有过些不错的,但到孔乙己这时,看来是大有问题了。以后是否还要照着《论语》来培养人,就打了问号。自古以来,人们好像就知道这一点,知道不能单单依靠儒家,所以才产生了其他各家,以至于百家争鸣。设想孔乙己如果生在以法家理论为指导的秦国,他就可能是秦兵马俑里的一个战士或将军,立下不小的功劳。中国人本来就认为人是女娲用泥做的,就看你将这泥巴怎么调、怎么捏、怎么“治”。我们的媒体其实每天都在做这事,有人是自觉的,有人是不自觉的。

  
  永远不错的孔子

  众所周知,孔子讲仁义。当我们说某人仁义,就是说某人厚道、忠贞、慈爱、仗义,等等。孔子对“仁”的一个解释就是“爱人”,就是“不念旧恶”、“犯而不校”、“己所不欲,忽施于人”,真是“温良恭俭让”,一副宽厚到无能的样子。难怪孔子的学生评论说,“夫子之道,忠恕而已”;朱熹解释说,“尽己之谓忠,推己之谓恕”,也就是尽力为别人效劳,能理解和包容别人的可恶。

  当然,若结合历史深说“仁”,内容会复杂得多,涉及到“禹汤文武成王周公”,还涉及“王道”与“霸道”等等,但我们姑且留步在它的抽象的层面。我们细读孔子,发觉,即使如此,“仁”亦并不仅有这样温良的一面。可以肯定地认为,孔子之“仁”是有刚有勇的。

  孔子说,“唯仁者,能好人,能恶人”,就是说,仁者之作为仁者,有其两面,除了能对人好,也能对人恶。孔子还说过,“三军可夺帅也,匹夫不可夺志也。”可见,他认为,即使一个最普通的人,也不应当窝窝囊囊的,而应有自己的尊严。

  对于这一层含义,孔子讲过不止一回,但许多研究者却视而不见,总想一味地把孔子理解成一个无原则的老好人,把孔学解释成迂腐的哲学,这是很欠缺的,历史上极端的例子,就是鲁迅指出的“宋曾以道学替金元治心”(《田军作<;八月的乡村>;序》,另一句是“明曾以党狱替满精箝口”)。道学就是宋代的儒学、孔教,竟能将事情弄到这种程度,造成那样可怕的后果,也可以说是孔学不堪回首的历史了。闻一多具有与鲁迅同样的见解,他说,自宋儒以来,“神州俗尚,为之一变,尚知足而绝希望,重保身而戒冒险,主退让而斥进取,谬种传流,天下事乃尽壤于冥冥之中。千年以来,了无进步,而退化之征,不一而足。……乡里谥为善人,庙堂进为耆德者,曾无雄奇进取之气,惟余靡靡颓惰之音。宋明之丧,皆吾辈之毒炎致之耳。”

  我们再举出孔子的几句名言,来说明孔子本是有刚有勇的。孔子说,“恶不仁者,其为仁矣”,还说过“仁者必有勇”,更说过“志士仁人,无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成仁”这样的名言。透过这些字里行间,一个大义凛然、勇不可挡的孔子就站在了我们面前。仁刚义勇精神,在中华民族的脊梁骨里,应当有它的崇高地位,而这,显然地,与孔子的这些教诲,有很大关系,因为不管孔子之“仁勇”的具体历史内容是什么,至少从宋的程子起,我们有了一种“抽象继承”的方法,只要按照我们自己的意思与时俱进地理解,孔子的话就会显得不错,所以孔子是永久的。

  我们不能想象,一个对中华民族的精神发展有过“独尊”地位的学说,怎么可能仅仅是一味宽厚到迂腐以至无能的哲学?至于怎样把先哲的有益的思想精神传承下来,比如,“抽象继承法”可成一说,“一分为二法”也能管用。反正,“从孔夫子到孙中山,我们要承继这份珍贵的遗产。”比如,孔子“仁者必有勇”这句话,就给出了一种必然性的逻辑和语言的框架,只要我们赋予这个“仁”字以正确的时代内容,即可获得时代所需的刚勇精神。

  有趣的是,“迂腐”一词,在日常生活中,可以用来形容截然相反的现象:如果某人只知道宽厚忍让,一点点相反的姿态都不敢或不能,大家就说他是“迂腐子”,这“迂腐”与“无能”就连在了一起,简直就是一个窝囊废;如果一个人正义感极强,对于不良以至黑暗的事情勇于干涉,也会被人讥笑为“迂腐子”,认为那样是不智的、危险的,乃至于要对其人敬而远之,生怕连累到自己。这样的两种“迂腐子”,都根于孔子的“仁”。我们在读书人里,不费事就能找到这样的两种“傻子”(虽然现在不多了),而在一定情况下,这两面也会呈现在一个人身上,一个平常迂腐无能到可欺程度的人,有时会像火山一样爆发出来。相对于“傻子”的,是聪明人(现在好像多了起来)。鲁迅写过《聪明人与傻子》一文,让我们看到,“傻子”有时正是我们需要的英雄,而聪明人却是某种精神没落的象征,这真是一个大悲剧。

  这样,我们必须承认孔子讲过“仁者必有勇”这些话。但对于如何去勇,孔子并没有给出一个具体的系统。《孔子家语》中记载担任了鲁国司寇的孔子为了维护“礼”,而下令斩了齐国俳优侏儒(即小丑,滑稽演员)至于“手足异处”,下令诛鲁国大夫少正卯“于两观之下,尸于朝三日”,这该是他“仁者必有勇”的具体表现,就是挺身而出,敢于担当。我们要学这个“勇”,就要把孔子的“仁”,换成我们的内容。所以我们对于孔子,如果要有所继承,就不能不是“抽象继承”,因为孔子的与“禹汤文武成王周公”联系一起的“礼、仁”,离我们是太遥远了。

  日本学者新渡户稻造先生著《武士道》一书,认为其武士道的敢死精神的重要来源是孔孟之道,这说法不免令我们吃了一惊,于是回头来找,果然发现了孔子说过“仁者必有勇”这些话,孟子也有“威武不能屈”这些话,都是确实的,日本人“抽象继承”了去,而我们似乎把这些丢在了一旁。我们理解的孔孟之道里好像主要不是这些内容,而似乎只是顺从、懦弱,也似乎是特地“忘记”了这些内容。

  那么,我们是何时特地“忘记”了的呢?依照鲁迅和闻一多的分析,时间上是宋元以来,这样误导我们的人是宋元以来的儒士。我们可以举出的一个证据是程子。朱熹的《孟子序说》中引用的程子的话说:

  “孟子有些英气。才有英气,便有圭角。英气甚害事。如颜子,便浑厚不同。颜子去圣人,只毫发间。孟子大贤,亚圣之次也。或曰,英气见于甚处?曰,但以孔子言比之,便可见。且如冰与水精非不光,比之玉,自是有温润含蓄气象,无许多光耀也。”

  可见,这程子,便是抹杀孔子的“勇”,而大力推崇“温蓄”的一位,让我们的国民精神朝着懦弱的路上走。程子被尊为宋代了不起的大儒,配享孔子,于是,从此孔子就这样被包装和利用了,如果说他原也就不无这一面,那么这一面是被强调出来当成了全部。对于“这份珍贵的遗产”,我们究竟是从哪一面去“承继”呢?我们是转过来从日本人那里取法呢,还是回到我们自己的程子、朱熹?

  在汶川大地震中,既产生了许多“仁勇”的英雄,从成人到孩子都有,也出现了“求生以害仁”的一位为人师表的教书先生,他在丢下学生不管、只顾自己逃命之后,还振振有词说出一大篇不仁不义的混账话来。自己不愿在地震中受害,作为教师,也应当或更应当不愿孩子们在地震中受害,但他只顾自己先从教室里往外跑了。若是孩子们就因为他的失责而遇害,他能说自己问心无愧而且没有责任么?“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一“王道”,这一“仁心”,这一“人性善”,他一点儿也没有做到,要说他做到了,是谎言,要说他为自己的辩解是对的,则是甜药。但他或别人如果反过来叫我们对他“恕”,“不念旧恶”,“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理解他、原谅他,乃至于还要肯定他,要不然就不“温润含蓄”、不“普世”了,这时,孔子的这种“忠恕”之道,也就是“王道”,难道可以这样“与时俱进”吗?那么,难道就要对这位先生怎么样么?这就要看后果了,学生后来幸而跑出来未受教室楼震倒之害,与学生竟就因先生这一不告而先跑失去了逃生的机会,这两种情况当然是不一样的,对于这位先生,前者是在承认错误、接受教育的范围,后者还应加上要接受一定追究与惩处。但这样,是不是就不“王道”、不“忠恕”,不“仁义”了呢?想来确实如此,不免使人感到为难。那怎么办呢?于是我们就不能忘掉孔子也有“仁勇”,他倒是该咋样就咋样的,比如他“斩”了齐国的俳优侏儒与“诛”了鲁国大夫少正卯,那种“大义仁勇”,我们不该佩服吗?至于他“诛斩”得对不对,我们不讨论,我们把那些历史内容“抽象”了出去,只留下“大义仁勇”为我们所用。所以,我们对孔子可以这样“抽象继承”,但应当结合我们自己的时代内容,比如,《义勇军进行曲》,这“义勇”二字,不就可视为从孔子那里“抽象继承”过来的么?(子曰,君子义以为上。君子有勇而无义为乱,小人有勇而无义为盗。)这样,孔子(还有孟子等一切先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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