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参加的婚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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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人参加的婚礼-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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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擦黑的时候,有人看到姚定慌里慌张地往家跑,不大一会儿,跑出来一帮人,这些人跑到卫生院,连哭带叫,还有玻璃破碎的哗啦声,而后稍微安静了些,就看见那帮人把爷爷抬回来了。我三奶跟在他们身后,走几步,拍一下自己的大腿面儿,拍完后再走,嘴里发狠地骂着脏话。那些脏话裹在哭声里最初听不大清楚,慢慢的,就有人听清楚了。我三奶在骂卫生院那两个卖药的,说她们是婊子是畜生,这样一来,她就被前面抬尸的人拉下很远的一截路。

  爷爷的尸体抬回来,我三爷腾出了西厢房;里面有几麻袋粮食,我三爷找人抬走了。又归置杂物,卸掉门窗,他跟我三奶说,二哥辛苦一辈子,临了,当了个外死鬼。

  我们老家有这个讲究,外死鬼属外丧,外丧是不准入正房停放的。我三爷说,搁老辈子得设灵堂,咱老百姓摆不起那谱儿,就算是个灵棚吧!于是卸下一块门板,用俩长凳子托住,把爷爷安放上面,几个人一起给他穿新衣服。爷爷尸体有些硬挺了,胳膊大腿都不好活动,加上给我三爷准备的妆老衣服,给爷爷穿显得有些瘦,费了半天劲,才勉强把衣服穿利索。穿完衣服,我三奶抱进来一个淹咸鸡蛋用的瓷罐儿,里面装满半生不熟的小米,上面插了三枝与筷子一般长的秫秸杆,每个秫秸杆的头上,都紧紧裹着棉花团。年长的人明白,这是死人到阴间报到时用的打狗棒。具体这三枝在活人手里一撅就折的秫秸杆能不能打跑阎王殿下的那些看门狗从而起到护佑亡魂的作用谁也不知道。我三奶按着习俗,把它摆在爷爷的头直下方,跟它并排的,还有一个老大的孝盆子,也是瓷的,是给吊唁的亲友准备烧纸钱用的。香烛贡品摆好后,孝盆子里便燃起纸钱,继而,三、五个媳妇鼻涕一把泪一把地哭起丧来。

冬天不多冷【5】
女人们哭丧,我三爷到爷爷屋里摘下一张镜框,擦去上面的浮尘,挂在灵棚的西面墙上。镜框里镶着爷爷的一张照片,穿着白大褂,背个医药箱,身后是一片正在成熟的玉米秧。尽管是黑白照,尽管这张黑白照被岁月浸染了模糊的暗黄色,上点岁数的人一看就想起来了,这是爷爷当赤脚医生时留下来的憨笑。有人看见这憨笑,居然还能说出留下这张照片时的一些细节,于是哭泣、哽咽声又起……

  本来报丧的电话打给父亲,我三爷担心父亲没有心理准备,再发生不测,就先通知了他儿子姚致骅,也就是我二叔。我二叔听到这个消息也犯难了,不知道怎么转达我三爷的意思,电话里就问父亲,我嫂子回来没有?

  我二叔说的“我嫂子”,就是母亲。母亲已经改行了,在离县城五十多公里的峰山镇,跟着我大舅开铁矿,没有要紧事,就星期六这天回来一次。那天真是巧得很,正是星期六,父亲就告诉我二叔,说她刚到家。我二叔吭哧半晌,才跟父亲说,我二大爷在老家出事了,准备一下,马上走。父亲问,出了啥事?我二叔所答非所问,说我刚从菜市场回来,你到电影院门口接我。完后挂了电话。

  父亲心下忐忑,又不情愿往坏处想,他对爷爷的身体很清楚,平时除了心脏稍有不适之外,其它全无大碍,可是,心脏里的小毛病对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来说,不更是要命隐患吗!

  父亲就跟母亲说,爸爸在老家出事了,出了啥事,致骅也没说。

  母亲说,那大岁数的老爷子,还会偷鸡摸狗呀!

  父亲说,他要会偷鸡摸狗就好了,我担心他……

  母亲说,你可别吓唬我。说完就给她的司机陆叔叔打电话。陆叔叔每次送母亲回来都住城里,偏这次把车开到乡下的一个同学家,正准备喝酒。母亲问他你还能不能开车?陆叔叔说酒还没喝呢能开。母亲说给你十分钟时间,赶紧回来接我。陆叔叔说十分钟不行,二十分钟吧。

  母亲就有些急躁,父亲劝她,等就等等吧,反正还得换衣服呢。

  父亲换衣服时,想他回老家的那年是哪一年?进城的头两年,爷爷在老家卫生院上班,他还回过两次,后来爷爷接到城里,就再也没回过老家。即便是祭祖的清明节,也都由爷爷一人操办。父亲想到这里,感到不安起来,跟母亲说,多装点钱,走时买几件酒。母亲说,这个还用你操心?

  我二叔等得不耐烦了,又打手机过来,质问我爸,你们咋回事啊?火烧屁股了还不急!

  父亲说,车还回来呢,你到我们家来,外面太冷了。

  我二叔就跟我爸动了粗口,说,你懂*啥?多冷我也得在这等!

  十多分钟以后,陆叔叔拉着父亲母亲先去城东的大型超市,装了五箱子白酒,调转车身往电影院这边来。

  我二叔在电影院门前来回踱步,车灯照过来,父亲见他周围一地的纸箱子,就想,难怪这小子不去家里等,原来还有这么多东西呢。车停下,父亲下车打算帮着往车里装东西,一眼看见两梱包装纸,心就紧了,这纸不是给死人砸钱用的吗?便一把拽住我二叔的衣服领子,我爸到底出了啥事?我二叔挣巴两下没挣开,扶着父亲手哀哀地说,家里只让我通知你,必须回去,还让我买肉买青菜啥的,那两梱包装纸,是我爸让买的,他又没开小卖部,买包装纸干啥呢?父亲松开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母亲显得很冷静,说先装车。装完车,又让陆叔叔往开发区开车。父亲知道母亲要去丽苑中学接姚瑶,就说,姚瑶明年高考了,给她添那份乱干啥?母亲说,姚瑶跟她爷爷有感情……

  母亲说到这里,掏出一块纸巾擦眼睛。

冬天不多冷【6】
6

  夜里十一点多,三棱越野车开到老家,见到老家人,父母亲就嚎啕大哭起来。姚瑶搀扶着母亲,我二叔保护着父亲。这个时侯他们还没有走进爷爷的灵棚,我三爷就埋怨我二叔,就你嘴快,我咋嘱咐你的?先别实话实说!我二叔顾不上解释,他感觉父亲要昏死过去了,就使劲架住他的一条胳膊,边说些宽慰话。

  我三奶告诉父亲,你爸大前天晚上回来那会,我正在当街数鸭子……

  我三爷告诉父亲,你爸一回来,就让我去内蒙找姚平丈母娘……

  我三奶说,你爸穿的妆老衣服,都是给你三叔预备的,帽子和外罩全是新的,不用换,鞋不行,鞋是旧的;得换。

  我三爷说,你爸是国家人,当了一辈子院长,临走不能穿旧鞋,不讲究。

  我三奶开始骂那两个卖药的,说她们要是把救心药赶紧给爷爷塞嘴里,也不至于这么快。

  父亲询问事情经过,听完肺子都要气炸了,说,那俩个卖药的是谁?难道她们不认识老院长吗?他们不认识,也没听人说起吗?卫生院的房子是他张罗盖的,全部家当也是他给置下的,他在位的时候,吃片安乃近都给钱,现在跟她们赊一瓶救命药,还怕赖账吗?

  父亲越说越委屈,一头扎进我三奶的怀里,跟个女人似的哭起来。

  母亲说,为啥不喊医生抢救?

  姚定说,我喊了,她们说,医生都下乡了。

  我三爷说,啥他妈下乡啊,说的好听。

  母亲说,就算下乡,家里也得有值班的呀!

  我三爷说,卫生院的日子不好混,没事老背着B超、心电图机往各村跑,跟卖冰棍儿的似的,现眼现大了!

  我二叔说,这事得往卫生局反映。

  母亲说,要让卫生局给我们个交代。

  我三爷说,卫生院穷着呢,就算交代清楚了,他们也没钱赔偿。

  我二叔说,太不可思议。

  父亲说,咱们这就回去找局长。

  我三爷说,等出完殡再说吧。

  父亲仿佛一刻都不能等了,问我二叔,知不知道局长的手机号。我二叔说知道。父亲说,你先跟他说一声,看他啥态度?我二叔就拨局长的手机号,拨完,瞭一眼墙上的挂钟,自言自语,快一点了,该睡了。这样念叨着“嘿”了一声,通了!

  卫生局蔡局长跟我二叔通了有两分钟电话。他跟我二叔说,姚院长去世的消息他在第一时间就知道了,卫生局收到的报告是,姚院长确实倒在了药房窗口下,可能跟药房调剂有关系,需要调查后才能下结论,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药房调剂不认识姚院长,这里兴许有点误会。蔡局长说他刚开过会,是安排姚院长追悼会的具体事宜,明天一早局里去人,一来调查此事,二来确定开追悼会的日期。蔡局长最后又跟我二叔说,现在已经进入年终检查阶段,哪个单位也不愿意出事,既然事情出了,你就帮帮忙,稳定一下家属情绪,别太激愤了,我们文教卫生可是一家呀! 。。

冬天不多冷【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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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亲给爷爷守灵,姚瑶陪在他身边,父亲嘱咐她,不能哭。

  父亲不让姚瑶哭,却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凝神爷爷肩挎的那个小药箱,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姚瑶拉他坐进椅子里,他滞重地坐下来,头还仰视着,眼睛不离爷爷的遗像。此时一种久违的情绪,宛若沸腾的水在他心里倏然鼓荡开了,说不清那是一种什么感觉,只知道那个小药箱,给他童年留下的烙印太深刻了。奶奶死时,父亲还不记事,儿时的记忆,完全涂满了爷爷的身影和那个猪肝色的小药箱。那时候爷爷经常出诊,父亲跟我三奶在家里玩。有一天,他突然提出要跟爷爷去,大人们怎么哄吓都不管用。父亲忘记那年是几岁,只记得,爷爷那个小药箱如果放在地上,背袢儿刚好超过他的肩膀头,他虽然背不起来,却可以使劲拎动它。那次是父亲头回陪爷爷出诊,是给一个三天两头挨批斗的老地主看病。老地主住在一个山洞里,父亲走进去觉得很恐怖,吓得哇的一声就哭了。从那次开始,父亲不再跟我三奶玩了,整天坠在爷爷屁股后头。我三奶夸他懂事,说他知道照顾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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