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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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上人间-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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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多同学都想毕业后留在北京,神经病!”小峰用筷子拨溜剩下的鸭头,可能觉得没事干,夹起来开始啃。“念完书我就走,随便去个地方也比这里好。宁当鸡头不做凤尾。”
  念书的时候我也想过去外地做鸡头,京城米贵,为了找个坑要花那么多心思,没劲;可最后还是留下来了,削尖脑袋跑细了腿要找个坑把自己栽进去。栽进去的时候还想着鸡头和凤尾的辩证关系么?好像没有,就是留下来而已。好像也没有因为北京机会多或者别的某某原因,接着想象要做一个鸭头、鹅头或者猪头之类。就是想把自己在这里栽下来,生根发芽,长出枝叶来。
  “那还有什么好说的,你也神经病。”
  小峰生于一九八八年,在他这个年龄也许整个世界都一样了。他从小看电视、玩游戏和变形金刚,节假日父母会把口袋角角里的钱拿出来带他到城市里去吃麦当劳和肯德基。整个世界对他来说都不陌生。所以北京对他来说,跟其他地方没两样,不就个城市么,还大得没边没沿,车子都堵到人的嗓子眼了,空气也差,沙尘暴一来简直成了海市蜃楼。
  他说得一点都没错。的确有些人天生就对一个地方没感觉,不管它是北京、上海、巴黎、纽约还是耶路撒冷,那就一点办法都没有。或者是,他还没到真正考虑一个城市之于他的意义的年龄,他还小。一年后,两年后,甚至半年后,没准他的世界观里的一大部分都要推倒重来,他才会发现,哦,这地方原来是这么回事。现在,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他的确是不能理解他爸,一个办假证的,竟然也要顽固地待在北京;不能理解他的那些神经病的同学,包括同样神经病的我。混好了倒罢了,全都混得个两眼发直小脸发绿,图个什么呢?
  “哥,你倒是跟我说说,你和我爸都图个啥呀?”
  你让我说我还真说不清,北京不是我们家的,图个什么呢。我就给你讲几个故事吧。你爸的,我的,也有别人的。你不是一直想知道办假证是怎么一回事么,今天哥就给你说说,想到哪说到哪,说到哪算哪,反正这周末你也干不了别的。你听明白多少算多少。服务员!
  我对着白嫩的脸上长了三个青春痘的漂亮姑娘喊一声,先伸出一根指头,再伸出两根指头。没错,我们打算把晚饭一块吃了。另外,啤酒得再加两瓶。
  故事的主人公叫:边红旗。
   。 想看书来

啊,北京(1)

  我查了过去的日记,三月二十六号,我在北大英杰交流中心认识的边红旗。看明白了这个日期就觉得实际上没必要查,三月二十六号是海子的祭日,一九###年的这一天他在山海关卧轨自杀。这是个纪念。我在诗歌朗诵会上认识了边红旗,在交流中心会议厅里,热烈地挤满了说诗、听诗和看诗的人。我是看诗的,具体地说,是来看诗人的。这是我一直的愿望,想集中地看看诗人们到底长什么模样。我不写诗,也不大懂诗,所以好奇。
  朗诵会轰轰烈烈地开场了。穿裙子的主持人激情澎湃,介绍完诗歌节的有关情况,然后请出第一位朗诵诗人。接着是第二位,第三位,第四位。我就看见了那些传闻中的诗人从我面前走过,站到了灯光闪耀的舞台上。很高的,很矮的,身材臃肿的,细脚伶仃的,披一头长发的,剃光头的,满面稚气的,一脸大胡子的,扭捏近于女性的,粗犷肥硕更像是屠夫的。走马灯一样,从右边的台阶上去,朗诵完了再从左边的台阶下来。声音也各不相同,有的普通话很好,不写诗了可以改做播音员,也有的整个是一结巴,一两个字就要分一次行,还有的干脆用家乡的土话,四川的,湖南的,出口就是干货。用上海广州的方言我就听不懂了,稀里糊涂的像在听歌。每一次我都热烈地鼓掌,比他们朗诵时还要认真,尽管有些诗我听不懂。比如一个正在读中学的小女孩,在主持人宣布下一位朗诵的诗人之前,见缝插针地冲到了台上,她说她要朗诵。她解释了一番理由,就是这个以诗会友的机会难得,她大老远跑来,还花了三十块钱打出租车,然后接着说她刚出家门是看到一个比她还小的小男孩,大概上幼儿园的模样,一直跟着她,把她吓坏了,她让他走开,他不听,还是跟着,于是她想到了绑架、勒索、性骚扰和谋杀,就在她忐忑不安的时候,那个小男孩冲到她前面,抱住了拴在花坛的砖头上的一条长毛狗。然后她说,我朗诵完了,谢谢大家。
  就这么结束了?她朗诵完了,也就是说,她的诗结束了。我根本就没听到诗从哪里开始的,还以为她一直在述说她朗诵的前奏呢,它就结束了。这让我更加自卑,我的确不是写诗的料。有了这个经验,我后来逐渐发现,很多诗人的朗诵都像那个小女孩,我只看到他或她在台上哗啦哗啦地说话,然后告诉我们,他们的诗歌朗诵完了,就下来了。应该说,是那个女孩把朗诵会推向了一个新的高潮,接下来就不断有诗人从大厅的各个角落里挺身而出,毛遂自荐地抢在入选名单的诗人之前来到了台上。边红旗就是其中的一个。
  开始我对他并不感冒,甚至有点讨厌,他坐在我后面,一直在不住地唧唧歪歪,不是说这个的诗烂,就是批评那个的诗缺少冲击力。我回头看了他一眼,一个高大英俊的年轻人,留一个平头,松松垮垮地套一件红色毛衣,嘴还在动。我讨厌别人在会场上嘴伸得老长去义务点评,哪怕他说的全是真理。过一会儿我又回过头,我说你能不能听听别人怎么说?
  “我一直在听,”他很认真地说。“他们说的不好,你一定听出来了,不刺激。诗怎么能这样写呢?”
  我咳嗽两声没理他,他却看见了我放在腿上一件广告衫。那东西是我和朋友到他供职的报社去玩,办公室的主人坚持要送我的,说多的是,谁穿都一样。让我给他们做广告了,我就拿了一件,大冷的天。 txt小说上传分享

啊,北京(2)
“你那文化衫借我用一用吧,”边红旗拍拍我肩膀。
  为了让他住嘴,我毫不犹豫地扔给了他。他呵呵地笑两声,又问我有笔没有,最好是签字笔,越粗越好。我真是烦透他了,把水笔又扔给他。三个诗人朗诵的时间,他把笔递给我。然后我就看到他大步流星地经过走道,一边走一边往身上套那件文化衫,在主持小姐惊愕的当儿,他已经登上了舞台,站在了众多的灯光和目光之下。文化衫已经收拾停当了,套在红毛衣外面,前面写着两个粗大的英文单词:“NO WAR”。他一定把我的墨水全用光了。
  “我叫边红旗,一个绝对的民间诗人,”他说,看起来还是有点紧张。“写诗的时候叫边塞。从来没在报刊上发表一首诗,这辈子第一次看到了这么多诗人,我有点紧张。对,我叫边塞。拿起笔的时候我是个诗人,目前可能只有自己承认;放下笔我是个办假证的贩子,就是在北大门口见人就问办不办证的那些。哪位要想办假文凭可以找我,诗人打八折。”
  他说得大家都笑了,不知道他要搞什么名堂,主持人也在考虑是不是要把他哄下台去。这时候他说:
  “我现在以诗人的身份说话,我痛恨刚刚开始的美国对伊拉克发动的战争!人类不要战争!NO WAR!NO WAR!我听了太多不疼不痒的诗歌,现在我给大家朗诵我在半个小时前创作的一首诗,刺激的、担当的、过瘾的、呐喊的——《让美国的战车从伊拉克的土地上滚出去》!”
  然后诗人边塞就斗志昂扬地朗诵起了他的新作。我记不清那些像钢筋一样干硬火热的诗句了,大致意思就是他说的,人类不需要战争,让美国的战车从伊拉克的土地上滚出去。这首诗我是听明白了,尽管有的地方有点不对味,总体来说还不错,加上他的声音豪放而且煽情,效果很好。朗诵完了,他下台的时候全场爆发了经久不息的掌声,我看到他转身的时候文化衫的后背上那条鲜红硕大的报纸的广告词。
  那几天美国刚对伊拉克开战,传媒每天都向我们报告伊拉克人无辜死难的数字。边红旗的诗激起了大家的共鸣,他从台上下来,像英雄从伊拉克苦难的土地上归来。我都对他刮目相看了。
  “怎么样,哥们?”他回到座位上,依然穿着他的灵机改造的反战T恤,把脑袋伸到我旁边说,“够味吧?”
  我笑笑,转脸看了他一眼,这家伙一脸天真的得意,像个抢到了糖果的小孩。我对他的感觉好了一点。“很不错,”我说。“枪响之后,应该有这样的诗歌出现。”
  随后又有好几个诗人朗诵了反对战争的诗歌,把朗诵会像潮水一样一浪一浪地推向深远的地方。这是另外一个话题了。我要说的是边红旗,这个自称诗人边塞的家伙,在朗诵会结束之后要请我去西门的小酒馆喝一顿,因为我不打算要他还我一件T恤衫,也不想要他一件T恤衫的钱。
  “你一定要去,”他说,当时我们站在英杰交流中心门外阴冷的水泥地上,观众和诗人们逐渐散去。“我是用一个诗人的身份请你,而不是一个搞假证的二道贩子。”
  他都说到这样了,我只好答应。我们穿过三月底清冷的北大校园,来到西门外一家叫“元中元”的小饭店。他说他经常在这里吃饭,在海淀附近晃悠累了,就到这里要两个小菜,两瓶啤酒,自己安抚一下自己。一个人在外面混,还是干这个的,不容易。

啊,北京(3)
边红旗和饭店的老板很熟,酒菜很快就上来了。
  “你是干什么的?”边红旗问我,“学生?”
  “无业游民。”
  “就这些?我不信,这在北京是活不过两个月的。”
  “没事写点小说和豆腐块的小文章。”
  “是这样,”他说,“我们还是同行呐,来,干掉这一杯。”
  喝酒的时候他说,我一定见过他,他在海淀附近已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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