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树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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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树人生- 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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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妈岁数大了,老愿意多想,我们家那个你也知道,缺心少肺的,不定哪句话就说得不中听了……” 
  谢一笑了:“我还能不知道他,要跟他一般见识,小时候天天还不得打架?” 
  贾桂芳松了口气,停了一会,低低地说:“可是你还是不愿意回来啊?上海夏天那么热,冬天也没暖气,多难受啊。再说人生地不熟的,咱们没根没底,说句不好听的,就是个头疼脑热的,都没个贴心的人照顾着,你一个人在外边,干妈也不放心啊。” 
  谢一摇摇头没说话,只是笑。这是打定了主意不乐意了,贾桂芳叹了口气,她知道谢一,从小就好说话,跟谁也不爱着急上火,可就是这性子蔫倔,认准了事八头牛都拉不回来,主意太正。她想了想,又问:“你那房贷,还完了吗?” 
  “快了,还剩两年,不过我最近手头也有闲钱,打算一次性还清呢。” 
  “多少钱一平米啊?” 
  “嗯……买得比较早,不到一万。” 
  贾桂芳“咳”一声,直嘬牙花子,伸手在谢一脑门上点了一下:“你这孩子哟,真敢花钱啊你是!一点都不知道攒着,那怎么能挣多少就花多少呢?有本事挣得多也得知道过日子啊,一万块钱一平米,好么,那地上都长的金子啊?” 
  谢一笑出了声:“这要是今年再买,都涨到快两万了,这不是房地产的行情好么。” 
  贾桂芳不以为然:“一点钱不攒,看你拿什么娶媳妇,岁数可也不小了——你说你这不是有房子么?你爸走得人也不见一个,那房产证上写得还是你妈的名字,将来不就是你的么?好好的房子空着不住,非跑那么大老远花那么多钱,你这是跟谁置气啊你?” 
  谢一苦笑了一下:“我这不是暂时没有要娶媳妇的打算呢么。” 
  “该打算啦,你干爹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我们家那败家小民都会打酱油了。”贾桂芳絮絮叨叨地说,“有相中的没?” 
  谢一摇摇头。贾桂芳瞪着一双大眼睛,看嫌疑犯一样地看着谢一,明显不相信他的鬼……肢体语言。谢一无语地站起来:“干妈,真没有。没立业呢,哪敢成家?” 
  贾桂芳瞪眼:“买一万多一平米的房子还叫没立业啊?照你这么说,那败家小民就该扔了。要么干妈给你留意留意?喜欢什么样的,说说。” 
  老太太们的一大共同爱好就是给人介绍对象,说媒拉纤。此举令广大人民群众不胜其扰,危害程度不亚于黄赌毒,以谢一这时候的意见……应该予以取缔。 
  况且……此中心事不足为人道矣,谢一想,这一辈子,恐怕除了蒋泠溪,再没有人能听一听他倒出心里那些苦来,这是一个要把人逼疯了世界。 
  谢一收拾好了东西,就一直坐在那里等,一个小时以后,王树民和曾仙接着王大栓从医院回来,谢一看见停在楼下的出租车,于是站起来换鞋子穿外衣,把行李箱从卧室里拖出来,站在门口等着。 
  王树民一开门就愣住了,呆呆地盯着谢一这一身要远行一样的行头。曾仙问出了他想问的话:“谢大哥,你这是……” 
  谢一冲她笑了笑:“昨天我一个同事打电话,说公司有事催我回去,我看着干爹这身体也差不多要好了,老请假不好,今天下午的机票,这就走了……” 
  他话还没说完,王大栓“嗷”一嗓子就不干了,老头子的情绪还是控制不好,一听谢一要走,不行了,扑在他身上就开始呜呜地哭。 
  谢一手忙脚乱地接住王大栓,让这老头子一扑往后退了好几步,贾桂芳赶紧过来哄:“他爸,他爸,没事,小一还回来呢。他得上班,不上班哪来的钱啊,不上班你养着他呀?” 
  王大栓口齿不清地说:“我养着,我养着,我儿子我养着!” 
  他脑子受病,说话极不讲理,全依着性子来,可不知道为什么,谢一听着他这疯言疯语,心里突然觉得暖烘烘的,他拍拍王大栓的后背,哄孩子似的哄着他:“干爹,我还回来呢,我下次回来给你带好吃的行不行?” 
  王大栓:“你什么时候回来呀?”——还是好吃的比较有用。 
  贾桂芳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他从谢一身上扒下来:“说话就回来,你看这元宵节都过了,说话就到五一,五一小一放假肯定回来。你快放开他,一会赶不上飞机,警察找来!” 
  “警察不管赶不上飞机的!你个大傻婆娘,没见过世面。”——感觉自己的智商受到了鄙视的王大栓奋起,用合情合理的逻辑思维证明了他没傻这个事实。 
  贾桂芳哭笑不得:“行行,你最聪明,你最精,你比老农民都多八出戏,见过大世面,行了吧?快让小一先走,别误了时间。”她冲谢一摆摆手,又瞪了王树民一眼,“还不送送去!” 
  王树民木然地应了一声,拎起谢一的行李走在前边。身后还传来王大栓含含糊糊的一嗓子:“五一回来!”还有贾桂芳一边哄着老小孩,一边不放心地絮叨:“到了给干妈来个电话,多穿点衣服,按时吃饭!” 
  谢一回过头对他们挥挥手,真心实意地笑了——这好歹是一家人,好歹……这么多年了,除了贾桂芳,再没有人就穿衣吃饭的鸡毛蒜皮唠叨他。 
  王树民一声不吭地在楼下拦了一辆出租车,把谢一的行李放到后备箱里,然后坐进副驾驶的位置。谢一愣了愣:“我自己过去就……” 
  王树民阴着脸,瞟了他一眼,一眼就打断了谢一的话,然后不由分说地指指后座:“上车。” 
  两个人比着沉默一样,一路气氛诡异地到了机场。 
  王树民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不像王大栓,他知道自己没病,脑子清楚得很,也明白谢一已经请了那么长时间的假,于情于理该回去工作了,可是……心里就像是长了根刺一样难受。 
  看着谢一提着行李,站在门口,一副“就等着你们回来说声再见”的样子,那不冷不热的笑容和礼貌道别的清淡,让他心里就像是着了一把小火一样,烧得难受。 
  到机场,托运行李,换登机牌,王树民一言不发地跟在谢一身后,谁也不吱声——到了要过安检的时候了,谢一这才调整好自己的表情,回过头来对王树民说:“那行,你早点回去吧,我这就走了。” 
  王树民直直地看着他,不吱声,看得谢一有点别扭,转开视线,说了声“再见”转身往里走。 
  突然,一只手伸过来,紧紧地攥住他的手腕。手掌和手指上有握枪留下的坚硬的茧子,掌心温热。禁锢着他瘦骨嶙峋的手腕,像是下了什么决心,死不放手一样。 
  谢一的心跳,徒然漏了一拍。 
   
   
   
  第二十六章 破茧 
   
  他攥得那么紧,好像一松手,面前这个人就会不见了一样,谢一甚至能感觉得到王树民手心冒出的细密的汗水,时间好像凝滞住了。 
  王树民看着他有一点受惊吓似的表情,那双睁得大大的桃花似的眼睛,因为干涩而有些起皮的淡色的嘴唇,突然觉得心里有那么一种压抑不住的冲动,想要把这个人抱在怀里,想要把他永远放在自己看得到的地方。 
  想要…… 
  心越跳越快,每个人都隐隐约约地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可是恐惧于承认。 
  谢一眼睛一眨也不眨地望着王树民,深深地看进他的眼睛里,那眸子里的光,轻易地就灼痛了王树民的灵魂,脑子里有一个声音不停地在说,这个人就要走了,这个人就要走了……不知道为什么,他有一种感觉,好像这时候真的放谢一走了,两个人就一辈子也回不到最初的时候了。 
  可最初的时候是指什么呢?是他一天到晚追在小小的谢一身后欺负人,还是稍微大一点以后,那苦熬三年才换来的亲密无间……抑或是,在阴冷潮湿的小弄堂的阁楼上,那个酒精作用下的,青涩但是让人刻骨铭心的吻? 
  王树民牙关咬得紧紧的,理智在不停地告诉他,这个是兄弟,是朋友,是发小,多过命的交情都算得……可是,不能再进一步了,真的不能再进一步了,那一步是罪大恶极,跨过去的话,他会冒着失去一切的风险。 
  父母,家庭,社会,流言蜚语—— 
  但控制不住收缩的手掌上的肌肉出卖了他。 
  好像就这么过了很久很久,谢一的表情从受惊吓,到期待,到平静,再到某种说不出的灰败疲惫,像是过了一生一世一样,然后他慢慢地低下头,去看王树民紧紧地抓住自己的手,轻轻地笑了一下:“怎么了?” 
  这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像是一柄重锤打在王树民的心上,他下意识地便撒了手,往后退了一步,又一步。 
  谢一嘴唇上仅有的血色随着他这小小的一步褪了个干净。 
  随后他再一次抬起头来,看着王树民。后者避开了他的目光,不自在地干咳了一声,问:“你……五一还回来吗?” 
  谢一嘴角颤动了一下,像是想要笑一笑,随后他摇摇头:“再说吧,我不一定有空能回来,到时候说不定干爹早把这茬子事给忘了。” 
  王树民张张嘴,却再不知道说什么了。谢一像是若有若无地叹了口气,对他点点头,拉着行李箱,像安检口走过去。王树民觉得自己的心口像是堵住了什么一样,那么酸,那么苦,大喊大叫也发泄不出一样,他的思绪乱成一锅粥,有一句话卡在那里,一直盘旋着不肯出口。 
  他想大叫一声:“小谢别走。”可是为什么不走呢?下面那句话是什么呢?“我不想让你走”吗? 
  这个懦夫最终只是清清嗓子,对着谢一的背影说了一句:“那个……到了来个电话……”声音好像瞬间就被淹没在了熙熙攘攘的人群里,谢一挥挥手,没有回头。 
  原来看着一个人的背影,是那么撕心裂肺的事情,先走的人永远不知道,现在王树民终于体会到了。 
  时间和空间会拉长思念,把它们从人的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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