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机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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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机词- 第8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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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恰巧绿萼来换茶,遂念道:“一树梨花一溪月,不知今夜属何人。”念完笑了一声。

    此时高曜披衣坐在我的对面看书,芸儿坐在圆桌旁临字。高曜听见绿萼的笑声,立刻抬起头来道:“绿萼姐姐笑什么?”

    绿萼笑道:“回殿下,奴婢只是觉得,‘不知今夜属何人’这句话问得很好。”

    我顿时红了脸道:“胡说什么!?不许扰了殿下念书。”绿萼伸了伸舌头,忙捧了陈茶退了下去。

    高曜道:“孤也觉得这句话问得极好。”

    我问道:“怎么说?”

    高曜道:“梨花和溪水都是实在的景物,经他这么虚虚的一问,就有些意境了。”

    我笑道:“日常并没有见殿下在诗词上用心,却说得很在理呢。”

    高曜道:“义阳皇姐的封女巡不是名动京城的才女么,因此义阳皇姐时常谈论诗词,孤便听了两句。不过诗词文学究竟是小道,因此孤不喜欢。”说罢又低头读书。

    我顿时失笑道:“谁告诉你诗词文学是小道的?”

    高曜复又抬头,目光炯炯,认真道:“太子哥哥告诉我的。天下的学问便如一棵大树,有根本,有枝叶,根本滋长枝叶,枝叶荫覆根本。做学问当从根本开始。那诗词文学便是枝叶。”

    我将写了诗词的梨花笺揉做一团扔到竹篓中,一面洗笔一面问道:“殿下知道何谓根本么?”

    高曜道:“萧太傅说,人从哪里来,到哪里去,依靠什么而活着,为什么而活着,才是根本。”

    我命人将笔墨纸砚都撤了下去,端上三碗五福安神汤,缓缓抽出高曜肘下的书,笑道:“殿下说得对。只是臣女有句话要劝殿下。爱学问固然是好的,可是也不要太委屈自己了。平日做完了功课,爱什么便去学什么,横竖也不用去应试,何必如此辛苦。这两日殿下看书看得太晚,慎嫔娘娘有些担心呢。”

    自从高曜满了七岁,识字也有好几千,夜间便自己看书,再也不用我给他说故事了。有不明白的地方,方才来问我。如此一年下来,颇读了些书,人也更加沉稳了。他喝了一口汤,方才缓缓问道:“孤记得当年玉机姐姐说孟尝君田文的故事给孤听,教导孤当致力于学业,他日好在父皇面前言必有中,怎么如今倒说这样的话?”

    我随手翻了两页高曜的书,挽了挽腕上的青金石细珠手串,笑道:“殿下也念了许多书了,可记得周亚夫是怎样死的么?”

    高曜想了想道:“他的儿子为他买了工官尚方刀戟盾甲五百具做陪葬之用,又不愿付清买价,因此被人告发,罪名是私买官器。此事连累了周亚夫,皇帝派人责问他,他只是一言不发。于是皇帝大怒,召廷尉治罪。廷尉问周亚夫为何要私购兵器造反,周亚夫说那些只是葬器,他并无反意。廷尉便说,即使生不欲反,也定会在地下谋逆。最后周亚夫在狱中绝食而死。”

    我微笑道:“殿下说得一丝不错。周亚夫在平吴楚之乱时乃是首功。常言道,功高盖天而不赏。周亚夫虽然算不得功高盖天,说一句功高震主却也不为过。后因几件小事得罪了景帝,愤而辞去丞相之位。景帝在得知他私购官器而不屑于辩驳,便决意再也不启用周亚夫。周亚夫恃功而骄,景帝早就起了杀心,这一次终于借口将他处死了。”

    高曜道:“玉机姐姐是说周亚夫并非死于其子的嚣张无知,而是自有其取死之道么?”

    我点头道:“身为臣子既要知道如何建功立业,更要懂得敛心藏志,归功于主上。切莫像周亚夫一般,叫儿子去买陪葬之物却还不知道死期已近。过去殿下和皇太子是平起平坐的兄弟,自然要努力争得皇上的赞赏和信任。如今既是君臣,名分已定,殿下就当藏拙……”

    高曜睁大了眼睛凑近了笑道:“玉机姐姐是说,孤应当装傻,免得自己像周亚夫一样……”

    我亦倾身注视他的双眼,笑吟吟的点着他的鼻子道:“君臣就要有君臣的样子,殿下自去思量好了。”

    高曜恍然道:“以后父皇再问太子哥哥和孤,孤只说,太子哥哥说得对,儿臣无异议。这样好么?可是若父皇以为孤愚钝不堪造就那该如何是好?”

    我懒懒的向后靠去,笑道:“言语上憨直些无妨,只要能够好好完成皇上交代的差事,那便足够了。子曰,君子讷于言而敏于行。殿下要做个能干的人,口舌之能,不争也罢。如此方能君臣和睦,兄友弟恭。”

    高曜又问道:“那太子哥哥又当做些什么?”

    我淡淡道:“汉初黥布在南方谋反,高祖刘邦正在病中,想让皇太子将兵平反,商山四皓便商议道,太子将兵,有功而不益位,无功则从此受祸。且太子所领,都是当年辅助高祖定天下的枭将,太子绝难驾驭。于是四人请吕后求了高祖,使太子在关中监国。”

    高曜想了想道:“做太子只要不功不过便好,是么?”

    我只是微微一笑,并不答话。高曜又道:“孤以前听母亲说过,君臣之分远在父子兄弟之上,原来玉机姐姐也是这样说的。”语气中微含怅然。

    我直起身子肃容道:“殿下生在帝王家,当知如此。殿下也实在不必惆怅,记着夫子的话,全力躬行,将来为君父分忧,方是皇子的本分。”

    高曜颔首道:“孤明白了。”说罢将安神汤一饮而尽,拿过那本未读完的书夹在腋下,跳下榻道:“坐了这许久,腿有些麻了。孤回去了。”芸儿见状,连忙放下手中的笔,一言不发的跟在高曜身后。我连忙下榻行礼,芸儿转身回一礼,方扶着高曜出了南厢。只听门外乳母李氏的声音笑嘻嘻的道:“殿下今日出来倒早,怎不多坐一会儿?”

    高曜笑道:“听玉机姐姐说了一番道理,孤竟没听过,因此要早些睡。”

    李氏一面走一面笑道:“这又是什么道理?奴婢也没有听过……”
玉机词(六二)下
    高曜走远了,他又说了什么,我却听不见了。我随手翻着芸儿临摹的大字,吩咐绿萼进来收拾。于是芳馨也走了进来,见我散着头发,只穿了一套母亲亲手做的牙白色中衣中裙,便拿起一袭长衣披在我的肩上,柔声道:“虽然天气越来越热,但姑娘也不可贪凉。”

    我指着芸儿的字笑道:“芸儿这些年没有白跟我读书,这字已经写得颇有两分锦素的风骨了。”

    芳馨道:“当年姑娘刚刚搬入长宁宫,李嬷嬷便将芸儿交托给姑娘。这几年芸儿日夜陪伴殿下,出落得越发水灵了,又读书识字。李嬷嬷常和奴婢说,不知怎样才能报答姑娘的恩德呢。”

    绿萼收走了字,一面合上砚台,一面笑道:“芸儿将来必是要跟随出王府的了,怎么也能封个佳人了。将来必得好好谢谢姑娘才行。”

    我淡淡一笑:“求人不如求己。若芸儿将来封了佳人,入了宗谱,应该先谢谢她的姑母李嬷嬷为她费心筹谋。”

    芳馨扶我安坐在榻上,亲自从小丫头手中捧过一只白磁盘,里面盛满了红彤彤圆滚滚的樱桃,笑道:“若将来二殿下能安安稳稳的做一辈子郡王和亲王,这第一个要谢谢的,自然是姑娘。”

    我一笑:“谢我做什么?都是各人的造化罢了。”

    芳馨道:“若没有姑娘时时提点着,殿下这些年哪里就这样顺遂了?”

    拈了一枚樱桃送入口中,有些酸,微微皱眉道:“今年樱桃倒熟得早。刚才殿下在这里的时候怎么不拿上来?”

    芳馨道:“还没来得及端进来,殿下便回启祥殿了。启祥殿也有的,想必殿下已经用过了,姑娘放心。”

    我指着白玉盘子道:“银盘盛朱丹,煞是可爱。可惜酸了些,锦素爱食酸,叫个人连盘子一起给永和宫送去。”

    芳馨忙命小丫头撤了下去,绿萼奉茶来漱口。我随手从榻上抄起一本书,叹道:“可怜殿下身为废后之子,虽然封了王,也还是不能懈怠。”

    绿萼道:“奴婢听见姑娘和殿下说那个什么亚夫的事情,当真有些心惊呢。难道皇太子真的会像景帝一样么?”

    我微微冷笑:“这有什么?我还没有说景帝时临江王刘荣之死呢。”

    绿萼笑道:“那刘荣又是怎样死的?姑娘许久没有赏故事给奴婢们听了,这会儿便说一个好不好?”

    我懒懒道:“刘荣是汉景帝与栗姬之子,也是景帝的长子。景帝四年被立为太子,后被废为临江王。因为侵占了高祖庙的外墙之地,下廷尉治罪。他在狱中想给父皇写信,却受到廷尉郅都的逼迫,不予纸笔。刘荣最后在狱中自尽。窦太后大怒,命景帝杀掉郅都,但皇帝不舍,只是将他外调为雁门太守。想想这郅都是景帝欣赏的大臣,若无景帝默许,量他也不敢这样逼迫刘荣。后来窦太后得知郅都未死,便逼景帝杀掉了他。想这郅都,不过是为皇帝担了恶名罢了,虽然深刻寡恩,倒也算忠直,可惜了……”

    绿萼奇道:“这景帝也好生奇怪,为何要这样害自己的儿子?”

    “景帝七年一月刘荣被废,四月便立了胶东王刘彻为太子。当刘荣还是太子时,窦婴为太子太傅,想来当时朝中有许多人拥戴。窦婴因为景帝无端废太子一事,愤而辞官,景帝颇为不满。刘荣冤死,百姓怜悯,谥号为临江闵王。当时皇太子还小,上面却有这样一位百官拥戴,万民敬仰的长兄……”我停下不说,只看着绿萼,绿萼恍然道:“奴婢明白了。”随即又不可置信道:“可常言道,虎毒不食子,那景帝怎能……”

    芳馨却叹道:“可怜生在帝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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