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机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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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机词- 第9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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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恨我眼盲当他是盗贼,

    不合适一剑杀在御街尾,

    到如今恨绵绵无计可追,

    因此上押在此为赎前业。

    二位贤弟休再劝,也请莫再伤衙解,

    前日会审已定罪,今日必将我身毁,

    生当同难死共穴,誓要此心无愧悔,

    哥哥啊,黄泉路上须等我,一路作伴同为鬼!!”

    唱毕,那犯人从容赴死。

    周渊偷偷的看高元靖,只见他面色似醉,按捺着手掌摇头晃脑的仔细听着。陈四贲却已经微微变色,有些浑身不自在起来。莫敖看了一眼周渊又注目台上。

    周渊问:“莫师伯,那个人是不是因为不小心害死了自己的结义哥哥所以被处死了?”

    莫敖答:“是啊。”

    周渊又问:“那这两位义弟后来怎样了?”

    莫敖答:“这两人将两位义兄的遗体合葬,同在那颗结拜的菩提树下出家了。”

    莫璐插嘴:“周妹妹,这出戏咱们不是看过好多次了么。大年下的,为什么点这出戏。”

    周渊不理莫璐,却故作天真的问高元靖:“大元帅伯伯,您和四元帅伯伯还有我爹爹是不是结义兄弟?”

    高元靖:“正是结义兄弟。”

    周渊歪着头:“那如果四元帅伯伯被人害死了,您会不会出家啊?”

    陈四贲勃然变色,只不过脸黑,不大看得出来,按耐着不发作。但是他儿子不乐意了:“周妹妹,你怎么这样说话啊?”脸色黑里泛红。莫敖笑了:“小丫头的话,贤侄何必认真。”又意味深长的瞟了一眼陈四贲。

    高元靖这才露出警觉的神情,但这神情一闪而逝。桌上的气氛发生了微妙的变化:陈四贲望望高元靖,又望望周渊,脸色黑红黑红的,强自镇定,他儿子气愤不已;高元靖打眼色暗示尚青云将周渊带下去;尚青云脸上现出万分诧异,根本没看见丈夫的眼神;莫敖冷眼看着,不动声色;连莫璐也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一双明亮的眼睛扫视一圈,落在高元靖的脸上;庆国公和锦乡侯早已默不作声;只有高元靖的两个儿子懵然不知,还在嗖嗖的喝汤。

    等尚青云看到高元靖的眼色,已经太迟。

    周渊道:“大元帅伯伯,我生辰那天,在您的书房里听到您和四元帅伯伯说话,您说我爹已经被四元帅伯伯害死了,是不是?”声音清脆响亮,刚好押在戏文演奏的一个弱音上,就好像掐在了陈四贲和高元靖的脖子上,邻桌听到,停止交谈。寂静像瘟疫一样蔓延开来,然后嗡嗡的,关于周明礼丧生的疑问迅速感染了所有的人群。霎时间,只剩下戏台上的戏文和矮胡吱呀呀的声音,出奇的和谐,然而几乎就在同时,戏文也终止了,唯有不合时宜的寂静。

    陈四贲几乎要跳起来了,高元靖用目光制止了他。莫敖似乎并不怎么吃惊,他小心的掩藏好自己的心情,不能开声追问周渊,但是又不舍得就此放弃有可能听到真相的机会,因此用亲切的询问的目光看着周渊,同时嘴角微微不屑的向上翘着,以向高元靖表示他是听到了一个天底下最可笑的事情;尚青云却毫不掩饰自己的情绪,强烈的表现出自己的讶异——张大了嘴,血往上冲,开始眩晕。但是高元靖没有答话,她也不能插话,虽然她有一肚子话要问周渊。

    莫敖盯着高元靖,几乎能看到他脑袋里的算珠是怎样上下拨动的:如果驳斥周渊,或者不理会她,或命令尚青云把她带下去,只能说明做贼心虚;如果当场辩驳,那两人在书房里的话就会一字不漏的公布于众,莫敖心思缜密,陈四贲却有勇无谋,多半要露馅;如果承认周渊所说的话,恐怕陈四贲要被当场关押。总之是,再也不能撇清了。人人都知道,新朝是高元靖、周明礼、陈四贲三位结义兄弟一起创立的,莫敖是周明礼的同门师兄,他也是怀揣义气带着十万义军投诚高元靖,高元靖方才如此轻易的统一了北方。要知道杀害同甘苦共患难的义弟是动摇国之信念的重大恶行。

    似乎过了很长时间没人说话,莫敖开口了:“小丫头,胡说八道!小心你尚姑姑回去罚你写字!”然后又对尚青云使个眼色。尚青云回过神来,和莫敖对视一眼,又看了看高元靖,高元靖微微点头。尚青云向周渊说:“渊儿,我们下去吧,大人们还要谈事情呢。”她只顾着震惊,忘记了桌上还坐着好几个男孩,周渊可不是唯一的小孩子。

    周渊却不站起来,她哭丧着脸说:“莫师伯,我没有胡说八道。在书??里,四元帅伯伯说,我爹爹在北原上被他(指着陈四贲)暗杀了,我妈妈已经到了北方,四元帅伯伯说:‘大哥,近来我们的将士近来在北原上巡边,几乎全军覆没……第一次被伏击,身上都是铜弹子……第二次被伏击,不是炸烂,便是烧成焦炭……第三次倒是有几个人回来,说是沿着燕境,突然炸起来,一个鬼影也没见到……看来周明礼的老婆一定是回到了燕国,她……她果然没死……大哥,你说得倒轻巧,周明礼是燕国的驸马爷,他到了燕国,怎么不帮着燕国……’,大元帅伯伯很生气,就把砚台砸在地上,大元帅伯伯说:‘周明礼是我们的结拜兄弟,一向劳苦功高,且临行之前为安我心,特留下女儿,你杀了他,他夫人岂能善罢甘休。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

    对于周渊来说,书??中的对话已经在她心里不知道重复过多少次,几十天来早已倒背如流,她早已思想明白,此刻背出的,都是陈四贲的言语,高元靖的话却都不说。说到这里,小脸上满是眼泪和鼻涕,她哽咽着,努力调匀气息,正要继续向下说,陈四贲再也听不下去,从座位上弹了起来,浑身发抖。

    尚青云连忙抱住周渊,她对高元靖说:“大元帅,渊儿说的是真的吗?”

    高元靖此时的心情,不是恐慌,不是无奈,而是庆幸。陈四贲是高元靖的结义兄弟,情比手足,倘若手足溃烂,恐慌自然不能避免,无奈亦属必然,但是如果能及时撇清,更是不幸中的万幸。高元靖庆幸陈四贲打断了周渊的话,因为再向下,就要说到他高元靖欲图包庇陈四贲的言语,便要说出高元靖命令陈四贲不得将暗杀周明礼的事泄露出去的言语。

    下面是一片写满疑问的脸孔,每个脸孔上还带着显而易见的兴奋,关于三元帅的生死是非,是今晚宴会最好的戏文和下酒菜,是一湾清池里流荡的金沙,是法事现场那个陈列的尸体:一切都那么明明白白,那么惹人注目,那么让人情愿相信这是真的。一个小小的九岁女孩,将每一句对话都记得顺溜,在高元靖听来,她似乎是作为一个潜伏者,耳闻了这场密谈。寥寥几句话,让他了解到作为一个旁观者的想法:一个小小女孩,如果不是亲耳听到这样的对话,她怎么能够编造出这样的对白,她又怎能对最近的边境情势这样了解,就算他们没信十分,也有八分了。高元靖作为过去义军的领袖,现在的四大元帅之首,未来新朝的皇帝,他不能对自己犯错的亲信有任何包庇,不能对自己有嫌疑的亲信有任何偏袒和无原则的信任,在当前的情形下,他只能说:“我和二元帅定会彻查此事。”

    陈四贲呆了一会,高元靖根本不给他眼神相对默默交流的机会,早就拂袖离席了。尚青云冷冷的看了一眼陈四贲,拉着周渊下去了。
澶渊(三)
    光阴像一把锋利的匕首,将人和事从一切残酷的过去割裂开来,只留下一些模糊的光影,顽固的驻扎在人心里。十年,足使叱咤风云的将领髀肉叠生,天真的少女儿女成群,懵懂的少年成长为父母心中的一切希望,而希望,却慢慢被销蚀,成为孤独中无尽的绝望。

    陈四贲失去了主政元帅的高位,十年来不问政事,准确的说,他被高元靖圈禁在家中。这十年发生了许多事情:

    刑部查清了周明礼死亡的真相;新朝和燕国狠狠打了几场硬仗;在北原一个漫天黄沙的土坡上,两国开始议和;澶渊城樊楼的一个小房间里,两国使臣签署了重开茶马易市的国书;大燕皇帝驾崩,萧达山即位;大燕使团访问了新朝的都城;燕国新帝提出若高元靖处死杀害燕国驸马周明礼的凶手,他就将前朝暴君交还新朝;有一位大臣上书请大元帅讨回前朝暴君,处死暴君,践誓登基;舆情鼎沸,大臣纷纷表示国不可一日无君;莫敖上书请退主政元帅之位。

    陈四贲在新春过后的一个春寒陡峭的清晨醒来,蓦地发觉自己百无聊赖,随着自己的政治生命终结了十年,高元靖终于有机会登上一个新的高度。他曾经希冀高元靖能让他继续辅佐治理天下,看来是不可能了。他又希望高元靖能给他点事情做,看来也不可能了。他最后希望高元靖能留下他一条性命,看来是绝无可能了。陈四贲从高元靖打天下的合作者到治理天下的助手,再到一个苟延残喘的不相干者,最后沦为高元靖皇帝宝座上的一根芒刺。

    陈四贲长长叹了一口气,抄起昨晚凳子上叠得整整齐齐的棉裤,哆哆嗦嗦的穿上,然后站起来,准备系裤腰带,但是他没有这么做,他忽然拎起裤腰带仔细打量了一番,裤子从腰上滑到地上也丝毫不觉寒冷。他将凳子放到桌子上,爬上桌子,再爬上凳子,将裤腰带甩过房梁,环起带子仔细的打了个死结;他将脑袋伸到环里,踢翻了凳子。一阵寒风豁啦啦一声吹开了窗户,在院子里扫雪的丫头亲眼见证了纵横半生的陈四贲以一根半旧的裤腰带将自己晃悠悠的悬挂在半空……

    立夏,高元靖登基,国号昭,这一年是大昭开宝元年。这一年,周渊十九岁,她由尚青云抚养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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