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育时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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体育时期- 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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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事物也没有深层意义,它们只是存在,而觉识这些事物的方法只有通过我们的感官,那当下的感官反应至少也是真实的吧。可是Bernando Soares却说真正的旅行是脑袋里的旅行,只有从没去过的地方,才能保住美丽幻想的可能,一旦真的去了,就给现实经验局限了,所以他从不离开里斯本的道拉多雷斯大街,但他也因此拥有无边的山光水色,而且能在文字中创造它。前面说的是人的自我消融,让事物的存在渗透到自己的感官里去;后面的想法却否认了现实世界的实质,把一切归结为自我意识里的凭空想象。也可以说,里面有两种主张,和两种状况,一种是实质的,一种是幻想的,或者是你说的实在的经验和虚构的代现。所以你觉得困惑了,是不是?
  那个晚上我们到黑骑士家聚会,原以为可以见到他的太太,但她却有事出外了。黑骑士的家比我想象中寻常。没有过多的装饰,但又不过于简陋;不见另类的风味,但又未至于庸俗。一般家居中会有的东西,他的家也有,书也算多,但又未至于令人印象深刻。结婚照片也很寻常地放在当眼的地方。唯一出乎意料的,是他原来会抽烟斗,因为平常都不见他吸香烟。我们叫了外卖做晚饭,吃完后大家帮忙收拾碗碟,我就趁机问他看了我早前交给他的一篇短论没有。他蹙眉想了想,就说了上面的一段话。我其实对这篇东西很没信心,我一向也不擅长论说,但因为对黑骑士介绍我看的葡萄牙诗人佩索阿感兴趣,而且觉得和黑骑士的创作方向以及自己正在尝试的写作实习有某种关系,便胆粗粗试写了篇文章,思考persona或「假面」的意念。
  政听到我们谈到这些,就很留神。他对思辨性的东西格外有兴趣,但对语言艺术上的东西,就不甚了了。其实,政和诗会里的人在本质上并不真的有很大的差别,但我知道这样说出来他一定会生气,因为他对那些年青诗人有很强烈的反感。我当时心里也想到,我没有把那篇短文给政看,甚至没有和他提及过,他会不会觉得有点甚么?我为甚么不给他看呢?是觉得他不会明白?还是不想他知道我写了篇这样的东西?不想在他面前展现自己的某个面貌?不想某些主题涉入我们之间?
  不是苹果在厨房作状要洗碗,听见黑骑士说不必了,就不客气地拿了人家放在厨柜里的砵酒,问可不可以开。一般我和太太也不喝酒,一瓶酒打开总是喝不完,这枝是一时兴起买的,放在那里,还在愁甚么时候有人来帮我们消受呢,既然刚才谈到葡萄牙文学,那就更加应景了。黑骑士说。大家在厅里围坐下来,倒了酒,黑骑士只斟了一小杯,不是苹果却倒了满满的,我和政也只是象征式地呷一点。我有点心急想回到刚才的话题。
  我只是在想,如果写作不能表现真实的东西,那还为甚么要写?难道只不过是一场游戏吗?我说。
  黑骑士照样是没有立刻回答,低头细想了一下,才说:但怎样才算是真实呢?是哪一种真实呢?是不是心中有一个意念,有一种感觉,直接说出来,那就是最真呢?有时候,我们通过虚构的行为,比如写小说,或者是写诗,为甚么反而感到更真呢?这是写作中很奇妙的地方。而这个虚构的过程往往就是通过一个persona去完成的。

伟大的费南多(3)
政在沙发上直了直身子,我便知道是他想发言的表示,他的身体总是抢先暴露他的意图。我认为,其实是没有真实这回事的,一切称为真实的东西,其实也是语言的建构,而语言是社会的产物,所以说到底也就是一个社会的或时代的意识形态的建构。我不认识你们谈到的那个作家,但如果他是以很多笔名,或者扮作不同的角色来写作的话,我最感兴趣的是,这些角色之间的矛盾和冲突,又或者共谋,是如何凸显出那个社会和时代的意识形态矛盾和冲突。
  政一说到这些理论性的东西,语气总是不能自控地强硬起来,好像急于要挑战甚么似的,那其实是颈膊的肌肉紧张所致吧。我偷偷斜视黑骑士的反应,但见他只是低头在听,眼睛盯住手中的酒杯,轻轻晃动的砵酒在杯肚子上留下了一层粘着的透明薄膜。
  不是苹果突然就加插进来,说:你们讲的这个作家都几过瘾,虽然我不懂这些东西,但我觉得,写出来的东西就必定是要扮演的,不是有意去作假,而是不由自主的,你总要给自己一个形象,一个角色,然后才能做下去,才能把东西说出来,有些东西如果一直接去说,是会死人的,所以这根本不是一件值得去批评或者苦恼的事,至于同甚么社会时代的东西有关系,这个我不知道,这些,需要去理会吗?我觉得有点无谓。
  政的身子比刚才更板直了,是准备还击了吧。我正想开口打岔,黑骑士却抢先问:要不要听点甚么?说罢就起身往CD架上翻看。其实在我们一走进这个房子,不是苹果便已经率先检阅过黑骑士的不算丰富的音乐藏品。这是我第一次来黑骑士的家。虽然之前在大学二年班上过他兼职教授的写作课后,一直也有保持联络,不时请教他关于写作的问题,但想不到后来他会请我和政来他家里坐。为这个着实兴奋过一阵子,和不是苹果提到黑骑士这个人,她也感兴趣,于是便叫她一起来了。其实,我是想借机把不是苹果写的歌给黑骑士看看,而且有预感他是会欣赏的。
  很抱歉,家里的音乐种类很贫乏,如果听巴哈的话,会不会闷坏你们?黑骑士蹲在地上,把身子扭过来说。不是苹果就应道:怎会呢,如果能够听Glenn Gould就很不错。黑骑士显然有点惊讶,试探着说:那么听Goldberg Variations好吗?五五年版还是八一年版?不是苹果就说:要听老年版。为甚么?还以为后生女会锺意年轻版?我系老人精。她笑说。我望着他们,觉得对话完全是在两人之间进行着,有点出乎意料。之后再听Tom Waits的The Blackrider,你的笔名是从那里来的吧,那算不算是你的主题曲?不是苹果说。
  佩索阿令我感兴趣,或者令我困惑,其实是因为他令我想起黑骑士的小说。尽管两人是那么的不同,但我却非常强烈地感受到那种相似的persona的存在。那是一种很有自觉意识的假面,例如佩索阿说到一个诗人其实是一个伪装者,而他因为太擅于伪装,以致他甚至因假装出来的痛苦而感到痛苦。至于黑骑士也曾在一篇模拟女性叙事者的小说的序言中谈到,自己的写作其实是在模拟人物,甚至模拟小说这种文体,而最终就是在摸拟自己,因为语言中的自己和「真实」的自己之间永远有一段无可跨越的距离,而不断的表达便只能是不断的扮演的尝试。这个自我,并不是一个已经完成和完整的东西,而是一个得在言语中不断地加以创造的角色。正如佩索阿所说,他是自己写下的散文,用词藻和段落使自己成形,给自己加上标点,用一连串意象使自己成为一个国王,用一连串词语寻找韵律以便让自己华丽夺目。这样说,一个作家的真正自我,除了他的作品,他的语言所组成的像貌,还有没有其它?他的作品,他的语言所组成的像貌,又是不是一个一致的,完整的,可全盘理解的,信赖的人格?如果你来到作家的跟前,非常实在的面对他,这个person,和他作品中的persona,不就是同一个人吗? 。 想看书来

伟大的费南多(4)
扬声器传出非常沉缓的钢琴声。那是郭德堡变奏曲的Aria。大家也觉得似乎不必为刚才的话题争论下去,虽然勾起了的疑问悬而未决。一边听音乐,一边静静地闲聊着各种不着边际的事情。不是苹果问到黑骑士写过甚么书,他就从书柜上抽出几本小说。送给你吧,给你签个名留念,要不要?不是苹果拿着厚厚的一本小说,说:这么长,看不下去啊,有没有短的?政就问:好像很久没见你出新书了,有没有在写甚么?黑骑士只是笑笑,说:是啊!忙着教人写作,自己就没时间写了,真没法,总需要工作啊,写作不能当是一种工作,所以必得做其它的工作来维持自己的写作,但到头来却没有时间写了,就是这样的状况。也许应该改行写诗吧,只要一年写他三五七首,就可以保留会籍,蛮经济的。不是苹果挑了一本短篇小说集,说:要这本可以吗?贝贝说你会帮她出书,是不是?黑骑士一边在书的扉页上签名,一边说:你的名字,嗯,写不是苹果吗?你提到贝贝的书,对了,情况怎样了贝贝?写了多少?跟以前说过的一样,会是个短篇集吧,不用急,如果这年内完成,就可以,我给你安排一下,正在跟一间出版公司谈,他们一向出的是实用书,但也有兴趣出文化的东西,我看有机会说服他们出一个新写作人的系列。不过,情况暂时还是有保留,不能说是一定成功,所以也请你有心理准备可能要等一下。
  我看看政,见他没有特别反应,不泼冷水,但又不表兴奋,就有点纳闷。他没有预计今天不是苹果会一起来,所以一直有点怪怪的。两人碰面的时候,我知道他已经努力地作出和解,说卡拉OK那晚的事很对不起。其实这说法很怪,因为事实是不是苹果打了人,政只是制止事情而已,但对于曾经这样粗暴地冲突,总觉得是不太安然吧。不是苹果却没甚么,不明所以地笑了笑,可能是看在我的分上吧。可是之后整晚,两人之间好像也存在着相冲的磁场似的,就算不说话也感到暗涌。刚才不是苹果对政的见解的不以为然的响应,更是重重地打击在他最为自豪的智力表现上吧。
  黑骑士把书送给不是苹果,又继续说:贝贝写的东西已经很不错,对于细微的情景描绘有很好的触觉,但总体还是有点粘着,嗯,怎样说呢?用我们刚才谈过的说法,就是假的地方不够假,真的地方不够真;可能就是不够假,即是说虚构的功夫未到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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