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浓雾对热恋中的男男女女来说算不上什么，罗原江对他们而言只是一道恋爱的屏障和基调。他们无心赏景，却满怀对未来的激情憧憬以及对正紧紧牵着自己手的另一半的渴望与感激，身边的一切都不会引起他们任何的兴趣，他们在乎的只是一份能够让他们感动的心。曾几何时，肖云浦也和方小梅如同眼前任何一对呈胶着状态的情侣一样手牵着手漫步在罗原江畔，看江风日出，看潮起潮落，听雨声淅沥，听流水潺潺。然而现在小梅却变成了一个不会说话不会睁开眼睛看他一眼的植物人，一切恍如隔世，难道刚刚发生的一切真的不是一场梦吗？
肖云浦的眼角含了一挂浑浊的泪珠，在浓浓的雾霭下，他笔直的身躯宛若电线杆杵在江边，仿佛在印证“望夫石”的另一个现代版本的另类传说。他屹立在罗原江畔等啊等啊，是不是也要和那痴情的女子一样，一辈子都要守候在江边，却永远也盼不来自己钟情的人儿？
戴小惠默默盯着肖云浦的后背，一句话也没说。她轻轻咬着嘴唇，放眼朝罗原江上刚刚从自己身前驶过去的一艘驳壳小轮船望去，内心有如澎湃的江水般起伏不平。作为肖云浦的结发妻子，戴小惠有着比他身边任何女人都无可比拟的身份优势，然而不论和方小梅还是杨兰比起来，她似乎从来都没有获得过丈夫更多的感情支出，甚至怀疑起他们刚刚恋爱结婚那段时间他到底有没有真心爱过她。驳壳船拖着浓浓的烟雾划过江面，在她面前留下一缕伤感的水痕。二十多年前，她曾经站在罗原江畔目送着肖云浦坐在同样的驳壳船船尾离乡远行，那时候他的眼神里充满了对她和这座城市的眷恋和依依不舍。而如今她早就不曾再从他看她的眼神里捉摸到和二十多年前相同的神色，除了拥有一个虚无的肖太太的名份，她几乎失掉了一切，对一个女人而言，没有了丈夫的爱，和天塌下来了又有什么分别？
她从来没有因为肖云浦在外边有这样那样的女人和他发生过激烈的争执。她知道自己早已花容不再，也没什么文化，自然配不上事业蒸蒸日上的丈夫，所以当杨兰和方小梅先后出现在他们夫妻生活中时，她几乎什么话也没有说，对丈夫和那些女人不同寻常的关系始终都保持着一贯睁只眼、闭只眼，甚至是不闻不问的态度。她一直在等待，等待丈夫有一天会回心转意，回到她和儿子身边，然而肖云浦的心已经牢牢被方小梅给攫住了。她已经是一个植物人了，不会再对着他笑，对着他撒娇，可他心里仍然装的都是她的身影，为什么？难道她一个活生生的就站在他面前的女人永远也不可能比得上一个永远都不可能再睁开眼睛说话的方小梅吗？
肖云浦默默叹着气，从裤兜里掏出一支烟叼在嘴上，又极其不耐烦地掏出打火机点着烟，由于江上起了微风，他连续点了四五次都没能把烟点燃，一扬手，飞快地将打火机扔到江里，随即吐出叼在嘴上的香烟，抬起脚，重重地将它碾了个稀巴烂。
江上烟波（2）
“云浦！”戴小惠皱着眉紧紧盯着丈夫。她的声音有些颤抖，然而她没有把心里想说的话说出来，只是轻轻掉转过头，继续朝早已驶出她视线之外的那条驳壳船行驶的方向眺望着，整张脸都憋得通红通红。
肖云浦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妻子情绪的变化，只是慢慢转过身子，轻轻拽过她的手紧紧攥在自己手心里，抬起头，对着夜色中的天空长长吁了一口气。“好了，我们回家吧。”他轻轻说着，似乎在自言自语，又仿佛是在命令戴小惠。
“云浦！”戴小惠忽地转过头来紧紧盯着他忧郁的眼睛，“回家？回哪个家？”
“什么？”肖云浦默默打量着显得有些激愤的她，他不明白妻子刚刚的问话到底蕴含了什么意思。
“我是问你是要回和方小梅共同拥有的那个家，还是回我们的那个家？”戴小惠目光炯炯地瞪着一脸不敢相信的神色盯着她的丈夫质问着：“现在就请你告诉我，你到底喜欢回哪个家，好吗？”
“小惠！”肖云浦更加捏紧了妻子的手，“你？”他还不能适应妻子突然而至的情绪反常，她从来都不是一个没有度量的女人，为什么这会她会在罗原江边对着他发脾气呢？
“你别碰我！”戴小惠迅速抽出被肖云浦紧紧拽住的手，伤感地盯着大雾笼罩下的江面，“你心里想要回的是另外一个家，为什么还要开车带我出来看罗原江呢？你根本就不是想跟我一起看江景，你心里一心想的都是要和方小梅一起来这里赏景！肖云浦，这么年多我都忍了，可她现在都变成那个样子了，你居然还这么对我？你到底把我当成什么了？你现在要回家里来了，是想要对我弥补，还是想在我这里得到方小梅现在都无法给予你的慰藉，还是你压根就想把我当成方小梅的替代品？如果你把我当成了方小梅的替代品，那么我现在就告诉你，我们那个家不欢迎你回来，你就是一辈子都留在方小梅那幢别墅里，我和孩子们也不会说一句乞求你回家的话的！”
“小惠！”肖云浦像个犯错了的孩子一样慌张地打量着妻子。在他心里，戴小惠一直是个贤惠得不能再贤惠的妻子，性格也好得跟没脾气似的，他怎么也没想到就这么一个平常完全没有一点脾气的女人，怎么会在瞬间就对他爆发了这么多的不满？“外面凉了，我们回家吧！”肖云浦脱下身上的西服，轻轻披在戴小惠单薄的身子上，“要不我带你去下馆子，吃完饭咱们再回去也不迟。”
“我没有那份浪漫的情调。”戴小惠没有拒绝丈夫披到她身上的西服，淡淡地睃着他有气无力地说：“我不是方小梅，我从来不是一个懂得享受和浪漫的女人。”
“小惠！她都已经是一个植物人了，你怎么……”
“就因为她已经是个植物人了，可你的心思还是放在她身上，这就说明你心里从来就没有我，更没有咱们那个家！她不是还没有死吗？她要是死了，你不是要比现在更加痛苦更加消沉一万倍吗？肖云浦，我算是对你彻底失望了，我一直以为你和外面那些女人只是逢场作戏，可让我没想到的是，你竟然对她们付出了真感情！真感情，你明白吗？在你心里，方小梅要比我和孩子重要得多，如果现在我和孩子们都死了，你也会像现在一样痛苦消沉吗？不，你不会，你甚至连表现出一点点的痛苦都会觉得勉为其难，你……”。 最好的txt下载网
江上烟波（3）
“不是这样的，小惠！”肖云浦把身子朝妻子身边贴了过去，“我爱你，爱你和孩子们，小惠，请你相信我，在我心里，没有任何人可以取代家庭和妻儿的位置，没有！”
“你撒谎！你心里最爱的最关心的人就是那个躺在医院病床上醒不来的方小梅！如果不是你一直都想在你父母面前扮演乖儿子，你早就为了方小梅抛弃我们母子了！”
“小惠……”面对妻子近乎咆哮的质问，肖云浦突然觉得喉咙被哽住了说不出话来。戴小惠说得不错，他的确在无数个夜晚搂着方小梅入睡时盘算着要和妻子离婚，突然间他感到对妻子一种由衷的负疚感，痛苦地双手抱头，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妻子喃喃地嗫嚅着，“都已经过去了，小惠，我们重新开始，我们……”
戴小惠睨着他，眼角含着委屈的泪花。良久，才放眼朝江面上望去，叹着气问：“你还记得当年我送你到江北坐的那只驳壳船吗？”
肖云浦点着头，思绪回到二十多年前的罗原江畔。
“我记得你坐在船尾对我说，等你回到罗原时会给我买一条最时髦的丝巾，没想到，我为了你一个誓言，一等就是好几年……”
“小惠，都过去了，我求你，把过去的所有不快乐都忘了，好吗？”肖云浦轻轻搂着戴小惠的胳膊，“我带你到长风饭店吃基围虾去。你不是最喜欢吃那儿的基围虾吗？好了，我先到地下车库把车开出来，你在前面那个路口等我，我们已经很久都没有一块出来吃饭了。”
肖云浦不容妻子拒绝，撒开腿就朝附近的地下车库跑去。戴小惠盯着丈夫略显疲惫的身影，掉头望着雾霭笼罩下的罗原江，她的心头也被笼上了一层扑朔迷离的阴霾。是原谅他，继续纵容他的精神出轨，还是设身处地地真正为自己考虑一回？戴小惠无法作出抉择，她根本就离不开肖云浦，更无法走出他们共同构筑了二十多年的婚姻和家庭，离不开子然和子娟。方小梅已经变成植物人了，她醒过来的机会微乎其微，为什么自己还要跟一个活死人过不去？她静静地躺在病床上，不会说话也不能睁开眼睛，她几乎什么也没有了，自己还有什么可以跟她争的呢？
戴小惠紧了紧肖云浦披在她身上的西服，回想过去两个人在一起的点点滴滴，回首和他肩并肩牵手奋斗在湘江电机厂，把一个濒临倒闭的小厂扭亏为盈的那些日子，她的心里突然涌起一股热流，无论如何，她曾经和他一起并肩作战过，他也真心地爱过自己，就算为了那份曾经的爱，她也应该知足了。是的，他给予自己的已经够多了，除了显赫的肖太太身份，还有价值不菲的大别墅，豪华轿车，以及价值连城的珠宝，可这一切真的是她想要获得的吗？不，她轻轻咬着嘴唇，任泪水洇湿清瘦的面庞，她要的并不是这些东西，她只要她的丈夫像从前那样爱她。她不明白，为什么男人有了钱就会变得花心，他们一起过苦日子的时候肖云浦是那么敬她爱她，即使整天呆在一起，他也从没觉得她腻味过，这一切的一切又都是在什么情况下发生质的变化的呢？
除了不及方小梅年轻，不及她美貌，她琢磨不透丈夫的心为什么轻而易举地就被那个女人给偷走了，难道自己对他不够温柔不够好？她可是标准的模范妻子，上孝敬公婆，下教育子女，从来都没大声跟肖云浦说过一句刻毒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