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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绣禅- 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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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时,东边大圣寺方向,响起防空警报,“呜啊呜啊——”叫声十分凄厉,海亭城里的商贾百姓,听到警报,拖儿带女,涌出家门,没命地朝玉带河边跑去,乱哄哄地搭上小帮船,到西乡水洼里躲飞机。范天行唐欣芝也领着全家老小,再加上戏班子的大小人等,急惶惶地奔到河口,乘坐预先备好的几只拱棚小船,往南划去,一直划到当年七仙女等候仙鹤天梭的鹤落仑,才停下来,靠在河边的芦苇丛中,躲避日本人空袭。

  一会儿,蝗虫般的飞机,从头顶上呼啸而过,飞到远处城镇上空,咣咣铛铛地撂出几颗炸弹,又嗡嗡地呼啸而去。看着天上贴着膏药的飞机踪影全无,挤在拱棚船里的男男女女,才松了口气。天色渐渐暗淡下来,天上下起蒙蒙细雨,河边的芦苇在昏沉的暮色中,被雨水浸渍得涨满情欲,摇晃着身子。拱棚船里朦朦胧胧,暗光流动,突然,船舱一角,响起尖利的叫声:“异怪兽啊你,你是找死啊?不要脸的!”接着“啪”的一声,有人伸出巴掌,打在哪个脸上。范天行身子一颤,忙叫船夫推开棚顶,天光泄进船舱,四丫头范锦婷捂着半边脸,蜷缩在拱硼一侧,头上的鸭舌帽甩在一边,隋子怡气咻咻地垂着头,坐在船板上喘气。

  范天行觉得诧异,问道:“你倷一惊一乍的,什哩事呦?”

  两人都不吭声,乔小玉戒烦道:“老爷,别再问了,女将的事情呃。”

  范锦婷恨恨地朝隋子怡望了一眼,蹦起身子,跑上船头,纵身一跳,落在前头一条船上,猫下腰身,拱进船舱。

  范天行摇摇头:“外头乱杀嘈兵,你倷还嫌不够乱啊?总这么大的人了,还搞骚呢。”

  船上平息下来,大家收拾着,摇摇晃晃回到城里。这才晓得,这次日军空袭,同兴泰粮行又受到重创。粮行西北角一座小楼,被日本飞机瞄上了,连续丢下三颗炸弹,小楼夷为平地,柜台壁板和屋里的稻谷化为灰烬。范天行看到如此状况,不再犹豫,连忙吩咐粮行打烊,米厂关门,纱厂停工。

  既然同兴泰粮行撑不住了,城里的商号店铺,纷纷关门闭户。许多商家,为了躲避空袭,日市改成夜市,学堂私塾,日里放学,夜晚上课,只要东边大圣寺和县衙门钟声一响,男女老少就拱桌子,钻床肚,再往后,天一亮,只要听见东边响动,便携老带小,从玉带河上船,到乡下水洼里躲飞机,夜幕降临时,再返回城里。

  11

  海亭城地处下河一隅,四周河汊纵横,水上交通便利,是里下河重要的粮食集散地。原先,沿着玉带河边,以范记同兴泰粮行为首的几十家粮行、油米厂、棉纱厂,迤逦数里,又有许多为粮行服务的茶馆、旅馆、商铺穿插其中,形成繁华的傍河风景。现在,东边的警报,只要一有风吹草动,就“呜啊呜啊”响个不停,一直闹腾得城里粮行停业,工厂停机,店铺关门,学校迁离,在日军空袭中几经折腾,这座延续千年的里下河重镇,开始衰微了,颓败了。

  民国二十六年秋天,几番轰炸过后,日军为了扩大伪化区,抢夺粮食棉纱,为太平洋战争提供物资,派兵占领了海亭城,把膏药旗插到县衙门的门楼上。象预先约好似的,张大头带着瓦匠,头天才把夹墙砌好,第二天一大早,翻译官浦和,就领着日军坂垣中队长,闯进范家大院,想不惹祸的范天行,躲都躲不掉了。

  坂垣中队长待人很客气,走进丹桂巷,就不停地挥动白手套,朝两侧空荡荡的大门洞里打招呼:“哟西哟西——”钉着铁掌子的马靴,在麻石板上一阵乱响,来到范家大院廊檐下。浦和抢在前头,跨上台阶,敲动门环。吴三吱吱嘎嘎打开大门,看到身穿黄呢子服装的日本兵,浑身瑟瑟地哆嗦起来。 txt小说上传分享

《绣禅》第三章(3)
浦和拍拍吴三肩头,笑着说:“不要怕呃伙计,坂垣队长来和范老板商议重要事项呢。”

  吴三看见坂垣腰间挎着马刀,还是止不住哆嗦,一路筛糠似的,歪歪扭扭地把坂垣领入上厅。范天行已经接到日伪维持会通知,早早起来,定定地坐在厅屋中间等候着。

  坂垣似乎见到了多年不遇的老朋友,在隔扇窗外就张开双臂,“哟西哟西”地乱叫着,走进厅屋。

  范天行没有迎上去拥抱,只是扭过头去,关照吴三:“上茶,招待客人。”

  坂垣放下膀子,在八仙桌一边坐定。浦和说:“范老板,今天坂垣队长轻车简从,登门拜访,想和范老板商议几件事情。”

  “哈里亚多,哈里亚多——”坂垣笑咪咪地点头,又叽哩咕噜地对浦和说了几句。

  浦和对范天行说:“坂垣队长说,他的上司山田司令官有令,让他来与范老板商议两件事,一是为了保证皇军粮食供给,范记同兴泰粮行要开门经营,油米厂棉纱厂要开工生产。二呢,他早就听说海亭城里有历代发绣珍宝,现在晓得了,这珍宝就藏在范家,司令官是个文化人,很想见识见识,饱饱眼福呢。”

  坂垣又点头,“哟西哟西——”地叫着。

  范天行楞怔着,心里纳闷,粮行经营是瘌子头上的蚤子,明摆着的事情,海亭有发绣珍宝不错,他倷才进城不久,怎呃晓得是在范家的呢?他朝浦和望望,这个戴着金丝眼镜的翻译官,原本是马公桥口酱园里的少爷,出去上了几年学,学会几句外国话,家来后就洋而不相,连祖宗的姓氏总改掉喽。是他搬的贪话吗?但他怎呃晓得发绣是在范家,而且说得这么清晰呢?

  坂垣见范天行不开口,又叽哩咕噜地说了一通,浦和在旁边翻译:“太君问你的意下如何,那发绣只是欣赏欣赏,往后一起来保护这些宝贝。”

  范天行头脑里在飞快地旋转,粮行的事可以再商议,发绣的事绝没有商议的余地。范家祖宗,一代一代,把发绣珍宝保存下来,这么多年来,这些发绣,连海亭城总不曾出过,哪能拿到日本人手里?别听他倷红口白牙地说欣赏欣赏,他倷能朝海亭城里撂炸弹,还有什哩事情做不出来呃?自家说什哩也不能做对不起祖宗的事情。他卟卟地猛吸几口水烟,镇定了一下,说:“粮行开业的事,我倷也在打算之中,只是前几回飞机撂炸弹,城中损失惨重,粮行也被炸得东倒西歪,还要修整一些时日——”

  坂垣点点头,朝浦和嘀咕着,浦和打断范天行的话,说:“太君让你赶快修整开业呢,那发绣呢?”

  范天行往水烟*里填着烟丝,轻描淡写地说:“祖上是有一两件东西,这些日子,兵荒马乱的,已经叫人乘船送到苏南乡下去了,现在还不晓得流落在哪块呢?”

  坂垣听话听音,皱起眉头,咕噜了一阵,浦和说:“太君问你,什么时候,是哪个送走的?”

  范天行迟疑着说:“就上个礼拜吧,至于哪个送走的,无关紧要了。”

  坂垣朝浦和望望,眼光里露出狐疑的神色。浦和抓挠着颈项,说:“不对吧,昨朝还说在家的呢——”

  范天行警觉起来,低声问道:“哦,你晓得呃?哪个说的?”

  浦和支吾着:“这个——这个——”

  坂垣望着浦和,喉咙里咕噜咕噜哼唧着:“噢——”

  浦和一阵抓耳挠腮,猛地拍一下茶几,说:“不对,一定还在家里,除非你说出是哪个送走的!”

  坂垣回过头去,也用生硬的中国话问道:“哪个的——送的?”

  范天行扭头朝浦和说:“既然翻译官晓得发绣还在范家,那你说说在哪块,我帮你去找啊。”说着,低下头,一口气吹亮纸捻子,咕咕噜噜地吸着水烟。

  坂垣不耐烦了,一个劲地摇头,喉咙里象是有块痰,和水烟一起咕噜作响。

  浦和有点气急败坏,站起身追问道:“别耍花头精,快说,哪个送走的?”

  听他说耍花头精,范天行觉得刺耳,抬起头,朝浦和瞪了一眼,不再吭声。厅屋里十分静谧,壁板那边的厢房里,一阵窸窣响动,坂垣听见了,朝浦和努努嘴。

  浦和狐假虎威,大步跨到房门口,朝里头叫唤着;“都出来,都出来,哪个晓得发绣下落,快点说说!”

  唐欣芝带着周汝琴乔小玉,从厢房里走出来。唐欣芝说;“我倷从来不曾听说过发绣,哪个也不晓得呃。”

  “呀呀呀呀——”坂垣有点恼羞成怒,又朝浦和嘀咕。

  浦和望望二太太周汝琴,迟疑地说:“太君说了,大家都想不起来,就委屈大家到东街县衙门队部,细细作作的想想。”

  乔小玉反唇相讥道:“那种地方,只有汉奸去得,我倷不去!”

  “嘭——”坂垣听懂了,拍着桌子,桌上茶盅咣唧一跳,茶水溢了出来。

  站在厅屋里的两个日本兵,横过枪来,吆喝道:“走——”

  这时,东偏院月亮门里,走出一个高个子,他一把推开落地隔扇,跨进厅屋,对坂垣说:“范家的发绣是我送走的。”

  浦和见走出来一个认事的,精神振作起来,扭过头去,向坂垣介绍:“这个,是唱昆曲的戏子,演小生的,叫华燕翔。”

  坂垣又哟西起来,他用生硬的中国话说道:“好,好,你的,去拿来——”

  华燕翔哈哈一笑:“你倷说晚了,拿不到呃,已经被我卖给人家喽。”

  浦和紧问一句:“卖给哪个的——”

  华燕翔回答:“反正不是卖给牲畜,是卖给人的,卖给中国人。”

  坂垣恼羞成怒,又拍着桌子,叫道:“死了死了的,把他的,带走!”

  两个日本兵抖开绳索,冲上前去,把华燕翔五花大绑,推着往外走。

  又是一阵隔扇响,小华怡一头拱进来,抱着华燕翔的腿子,哭叫着:“阿爹——阿爹——”浦和俯在坂垣旁边叽咕,坂垣歪着头想了想,说:“小孩子带走,她的大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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