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风临夜冷于秋- 第7部分

　　　　“你与我师傅——倾凌，是什么关系？”

　　　　十多年来，自己从未听倾凌说起过往事，从未提及过任何人，也没有任何故人前来拜访，除了她临死前那次独白。说起独孤彦，当时倾凌的表情也没有任何异样，但看独孤彦现在的反应，他们之间绝对是有故事的。只是，他们之间有着什么渊源导致相识相交却不想见？独孤彦又为什么对倾凌如此深情呢？

　　　　“十一年了……原来，你早已离开了皇宫……”独孤彦深深凝望着倾凌的面容，指尖细细描摹着她精致完美的轮廓，近乎自言自语，“可是你还是不原谅我……你离开了那个牢笼，宁愿自己孤独，也不愿接受我给的自由……以前是，后来是，一直是……你不愿再见到我……你一直都不愿见我……哪怕你死，也不愿我见你最后一眼——”

　　　　“师傅许是不想让任何人知道她的死讯吧。”

　　　　“她死前……可有说过些什么？”

　　　　独孤彦缓缓盖上盒子，脸上哀戚的神情渐渐被掩藏起来，只剩下平静。

　　　　“她说，让我把她的头带给你，让你做成一张面皮，让我用她的脸生活。她说因为倾弦，她把幸福都丢了。”

　　　　“用她的脸生活……你此行要去哪里？”

　　　　听独孤彦忽然转移话题发问，霜尘心下奇怪，冷静回答：“京城，皇宫。”

　　　　“皇宫……果然，”独孤彦讥讽一笑，“这个自私可恶的女人……她想以另一种方式活着吗……她舍不得的，果然是那个男人……倾凌，你就这么狠心，让我做你的面皮……”

　　　　那个男人——莫非是——

　　　　“十四年前，我一时兴起潜进皇宫的储秀宫，想看看那些个敬献给天子的秀女是何等绝色，是否可以成为自己下手的目标。

　　　　“我第一眼就看中了倾弦。她很美，美的纤尘不染，纯真艳丽，与我之前见过的女子不同，她身上有着异乎于这时代所有女人的灵气，而且热情开朗，仿佛不知忧愁为何物。我悄然出现在她面前，着迷于她那张动人的脸。手无缚鸡之力的她根本抵抗不了我的催眠术。我正待下手，倾凌出现了。”

　　　　讲到这里，独孤彦淡淡地笑了，好像是在回忆这一生最美好的记忆，温柔至极。

　　　　“我震撼了。不仅因为她冷艳的脸，飞扬的身姿，还有傲然的气质，好像不把一切放在眼里，眼中满满的蔑视与默然。那一袭白衣，映进了我的心里。

　　　　“不知道为什么，在面对她的时候我丝毫没有了害人之意，甚至一点点身为男人的贪念都没有。她太清冷太清冷，我莫名其妙的，被她的清冷所折服，几度甘愿臣服在她脚边。在她面前，我几乎无法直视她的眼。她就好像是个女王，睥睨着所有的凡人，那么冷漠，又让人简直无法移开目光。

　　　　“我到她面前是为了见她，而她却无情地只把我当做想伤害她妹妹的，不可原谅之人，招招想致我于死地。即使我后来出了宫，也无法抑制住对她强烈的思念。我茶饭不思，辗转难眠，思念几乎抑郁成疾。那时我便明白，我无可救药了。倾凌就是我心上的一根刺，舍不得拔掉，却又时时刺着自己。

　　　　“我又进了宫，只为能见到她，她却已经成了皇上的女人。一群花枝招展的嫔妃间，她依然一身素白，对周遭的人或事充耳不闻，只静静坐在那里，却成了我一生中最美的风景。倾弦陪在皇上身边，巧笑嫣然，幸福甜蜜。倾凌安静地看着，眼底有满足也有痛苦。我恨她，她明明，那么深刻爱着那个皇上！

　　　　听到这里，霜尘真真正正地震惊了。倾凌她，居然爱过皇上！那么淡然冷傲的她，居然爱过皇上！而且是那个，她妹妹爱着的皇上！这么说，她是为了成全自己的妹妹，所以放弃了爱情吗？她临死前提到的“祯郎”，指的就是皇上吗？她居然，这么多年，都自己煎熬……

　　　　“我恨透了她，恨她陪在另一个男人身边却得不到幸福，恨她深爱着皇上却只能为了倾弦而隐忍，恨她明明那么孤寂却不屑于我的爱！是啊，她根本就没把我放在眼里，我所做的一切她都不屑一顾！我恨她！我终于绝望了——在亲人和爱人之间，她选择了前者。可是，倾弦早就变了啊……为了争宠，她已经疯狂了。我想，如果我得不到，那么就成全她，让她幸福吧。只要我杀了倾弦，皇上就是她一个人的了——我宁愿她恨我，也不要在她生命中安静消失不留一点痕迹。

　　　　“可是倾凌还是阻止了我。我发疯一样告诉她自己对她的思念，并乞求她跟我走。我承诺会将她捧在手心疼爱——可是她不要。她只是可怜我。她断了自己的几缕青丝，发誓今生今世永不相见，誓要断了我的念想。然后她就离开了，再不回头。

　　　　“后来她被打入冷宫，我着急去找她，可是她连现身都不肯。我以为，她只是需要静一静。我告诉自己，如果哪一天她肯见我，肯原谅我的纠缠，我必定甘心废去一身功力，与她归隐山林，再不害人。

　　　　“可是，一切都太晚了……倾凌不在了……”

　　　　霜尘只低头看着独孤彦颤抖的双手，心中五味陈杂。

　　　　倾凌，原来你早已经历了一切，看透了一切。原来，你早已经过爱，被爱，不的爱。那么你，可否经过相爱？那个坐拥三千粉黛的皇上，可否也对你一往情深，就如同独孤彦一样？

　　　　原来，你让我变成你的样子，是想让我以另一种方式，活在你深爱的人的身边。

　　　　独孤彦不再说话，也不再理会霜尘，转身走到墙边，伸手一推，本来旧迹斑斑的完整的墙打开了一扇小门，里面竟然灯火通明。他捧着盒子进入，随后墙壁便合上了，不留一丝缝隙。

　　　　霜尘迟疑着走过去，试探性的伸手去推那面墙，却怎么也推不动。不论她如何用力，墙也还是纹丝不动，她只得放弃。

　　　　不知道在墙前静立了多久，霜尘想着自己与倾凌从相识到师徒的点点滴滴，想着她总是抚琴的孤寂，总是对月无言。她的心里，一定有很多很多的苦吧，不能对他人言说，只能自己慢慢抚平的痛苦与伤口。可是，殊不知有些根本就不可能痊愈。

　　　　可是倾凌还有什么遗憾呢。她认认真真地爱过成全过，也被独孤彦这么轰轰烈烈地追求过，至少有个对自己死心塌地的人在守候着她。而自己呢？自己能否那般幸运，拥有自己的爱情？

　　　　每个人都有一段身不由己的过往，而现在只有倾凌她解脱了。她选择了最不留遗憾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一部分生命，而另一部分，由自己替她延续。

　　　　只有她，才有能力支配自己的命运。

　　　　不知何时，独孤彦已经站在她的身边，手中捧着个透明的琉璃盘子。盘子中盛满了透明的液体。

　　　　“我给你试试吧。”独孤彦说着，用手指小心地从液体中拈起一张薄如蝉翼的面皮，认真的对着霜尘的眉眼，慢慢贴上去。
只道是枉然（一）
　　　　凝视良久，独孤彦半感慨半忧伤地笑了，面对这张熟悉却久违的脸，仿佛站在他眼前的人比霜尘更熟悉，却比倾凌更陌生。

　　　　“果然，你这么适合。”

　　　　霜尘不禁抚摸自己的脸，回想刚才独孤彦将面皮贴到自己脸上时的一丝冰凉，还有深入骨髓令人心跳停滞的与另一个灵魂的契合。

　　　　自己，从今天开始就要摈弃自己的过去了吗，包括身份，容貌，以别人的面容生活。没有真实，没有软弱，只有誓要实现的，一个女人的报复，和抱负。

　　　　“你可有换洗的衣服？”霜尘指了指身上衣服的划痕，“我需要马上离开，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

　　　　片刻，与之前截然不同的她走到独孤彦面前。

　　　　如果说易容之前霜尘与倾凌的气质像，易容之后与倾凌容貌一样，那么现在换了衣服，就真的仿若倾凌重生一般。

　　　　薄衫若玉，人淡似影。初雪般淡然安静，精致无暇的脸上如黑玛瑙般透亮的眼睛仿佛能看穿世间一切尘世浮华。

　　　　就好像那么多年以前，倾凌出现在自己眼前的那惊鸿一现，那么清冷那么漠然，瞬间虏获了自己所有的心跳。

　　　　自己从此万劫不复。

　　　　独孤彦出神地望着她，好像透过她的眼睛在痴望回忆着些什么：“为什么你们都选择了进宫？为什么都要嫁给皇上？难道与一群胭脂俗粉争风吃醋能强过自由恣意的生活吗？”

　　　　“并不是所有人都如你一般无亲无故无牵无挂，能这么潇洒来去自如。”霜尘略微嘲讽地回答。

　　　　“亲故？牵挂？原来你还是和倾凌一般有所顾虑啊。倾凌是为了倾弦，那么你呢？你为的是什么？”

　　　　“是母亲。而且不止这样，我想要的远远不止守护而已。”

　　　　“你一个女子，即使身怀武艺，即使貌美如花，又能如何呢？难道你想要的，连富贵，权利，地位都不能满足吗？”独孤彦不禁哑然失笑。

　　　　霜尘无视他的怀疑，傲然坚定地答：“当然不是。我想要的，是天下。”

　　　　独孤彦微微一怔，收起了笑，认真地看她那充满野心的神情。

　　　　与只守护妹妹安定幸福的无欲无争的倾凌相比，霜尘则刚硬太多了。可是——过刚易折啊。

　　　　“何必强求本不属于自己的东西……罢了，随你吧。倾凌既愿意亲近你甚至收你为徒，必定有她相信你的理由。我制作的面皮都是需要药物卸下的，这里有我匆忙制作的一颗，你带着备用。日后你有什么要求，传信给我即可，我自倾囊相助。”

　　　　霜尘点头，走向窗边：“大恩不言谢。”

　　　　“霜尘，”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