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女人的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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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女人的江湖-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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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毛毛是喝了酒出来的,我闻到了他身上的味,肚皮肥腰间串了条新皮带,西瓜头身后还跟着他们县政府大楼里的几个孩子,一帮人像长不齐的倭瓜苗,只有跟我哥出来的防空洞的那批质量上乘,拎着一些大件武器,个个挺着一副 “归去来兮”的模样。
  没想到李烟红上午跟我哼哼了几句,晚上居然和剧团的人待在一起,夹心饼干一样,这纯粹铁定的是要让我哥懊丧和羞耻!我看着这红透县城半边天的小妖很不满意。她看见我哥,要往我们这里跑,被王国明拉住她的手:“你想去哪儿呢?事情已经闹成这样了,你还想往那破布头里闻骚呢。”
  李烟红看着我哥红了眼,想哭。我哥还叫了小五——目前公开的马子。我哥看了我一眼,并不理李烟红,把小五搂了一下,小五冲我吐舌头。剧团的人来的并不多,跟着几个农民,还有光着脚的,拿锄头的,估计是王国明花钱从剧团旁边的小村子里找的,怪怪,这种才是狠角。
  两帮人中间是一条小溪,小溪向南再向南转弯就是中学校长的后院——那已经是天边星光落下的地方了,此时校长夫人应该把保元汤给校长端上了。
  “陈军!你他妈玩过多少女人,玩到我们剧团头上来了。妈的,今天我替陈洞长大人改造改造你这龟儿子。”
  他在那头喊话时,毛毛在人群中低着声音跟我说:“那鬼屋其实是个好地方,以后,你会跟我一起来玩吗?”我说好。毛毛从来不是应景的人物,他需要的是独立思考和享受忧郁,我抬头望着他,那一刻,觉得自己比追梦人中一袭白裙的吴倩莲还更吴倩莲。我隐约觉得自己的手一直被毛毛牵着——现在想起,还能体会他那时的手指纤长、冰凉。
  这边自行车铃声大作,如鼓点般回应二撇胡的激将。铃声大作之后,听到一声顿喝:“你们这帮小子干什么。”接着是警车呼啸而来,随后还开来两辆消防车,拖出来两条长长的水蛇,车上匆忙跳出来几个红肠,嚷着:“在哪里?在哪里?”我爸光着膀子哗哗地冲到小溪中间,裤脚一高一低,手里拿着我们家的家法——一条一尺五寸长的擀面杖。那架势就如为救百姓于疾苦不惜抛头颅洒热血的革命志士。他溅了一身泥。 。 想看书来

在两个男人之间(4)
“陈军!你给我回去。毛毛,你也在,喝了你爸的宝贝四特酒,他到我们家逮你。”
  肚皮的爸是公安局长,膘肥体壮,在打架的队伍里拨瓜似的拨倒一溜的脑袋,把肚皮从我哥身后拎了出来:“反了你了,给我把这小子铐走。没听见我说话吗?把这兔崽子给我铐走!”
  “早想戴了。”肚皮嘴硬。
  “你们这是造反。”“反啥?”“你们这是暴动。”“这不还没动呢。”“你们这是聚众闹事!”“群众*。”“你们这是武斗!”“少来这套,我们是集中劳动。”“拿菜刀出来劳动?”“我愿意,我还想拿剪刀呢,可惜家里的生锈了。”“你,你你你们!你们这帮流氓,比造反派还流氓。”“为社会主义流血流汗不流氓。”
  肚皮的爸快被这两帮人群中四面八方发出的声音气疯了。我的手心被毛毛用手指抠得直痒痒,他在这么严肃的时候居然还低着脑袋笑,我都快要吓得尿裤子了。
  “你!王国明!带走!让他们团长来抽他。”肚皮的爸在小溪这头遥指对面的王国明,浑身不自在,可上下抓挠就是抓不到痒处。
  “局长,你儿子……”
  “我没儿子!带走!带走!全部带走。”
  “全部?坐不下。”
  “老刘,就带这几个,审审怎么回事。”我爸用擀面杖从人群中戳了几个出来。
  “洞长,我是你儿子叫我来的,这事我不知道啊,我凑热闹,就是来看看,这不快完工了嘛。”那男人被戳了出来直嚷嚷,结果又挨了几下擀面杖,不吭气了。
  “看看你们的下巴,长了多少毛毛,还以为自己是孩子?目无组织,目无纪律!”我爸从几个手上抽出几个挖洞工具,往地上摔:“你们这是搞武斗啊?不死几个人不安心啊?这都是要死人的东西,懂不懂啊。”工具被公安局的一一没收,我爸看见工具被没收,又急了,追在几个公安的后面:“这可不行,我说,同志,这都是洞里的东西,我明天还要安排掩坑和抹墙呢。你给我留点,没收几个代表工具就行了。”于是商量片刻,许多工具哗啦啦又堆了一堆在我爸面前。
  人都带走了,这些工具怎么扛回去?我爸满脸懊丧。
  我爸歪着眼,狠狠地盯着我哥,骂了一句:“娘西屁!”这是北方方言,是他的精神母语,逢年过节有北方故土的人来家里,喝酒喝得高兴才会吐出来的——或者,和毛毛的爸,两个亲身经历过战争的军人,对酒愁述的时候。我爸对我哥骂“娘西屁”,算很严重了。
  那时候,毛毛的爸还健在,他看上去比我爸可怜,缺精少骨的身板,一看就像成天拿坏情绪毒化别人好心情的人,我背着书包从他身边过,他也会突然冒出一句:“女人是祸水。”相比之下,我爸在单位上做事,要利索和干净许多。
  那场未遂的火并举城轰动。因参与人员之多,场面之大,器械之复杂——榔头、菜刀、铁条、绳索,最重要的是找到一把土制的长枪,里面塞了三枚真子弹,毛毛的,至今还有很多人记得。
  毛毛被带进局子,他和我哥都没上铐,不够用了,十八岁以下(含十八岁)的人只有肚皮用了一个,他那当公安局长的爸亲自拖他进了警车,吃了不少“糖栗子”——他爸最经典的手势是用中指对准肚皮的脑门正中一弹一个紫印。
  奇怪的是,多年后,我居然听说我哥的婚礼还请了那个蛮牛的戏子王国明,他包了很重的一个礼。不过,王国明有一晚被人泼了一瓶硫酸,他一个字也不说是被谁做的,这事又是桩蹊跷事。 电子书 分享网站

在两个男人之间(5)
鬼屋火并那事之后,生活慢慢地发生了一些变化,我哥开始学规矩了,李烟红也不来找他了,肚皮也没有来上学了,时间开始变少,压缩之后的日子除了学习还是学习。
  一个下雨天,李烟红撑着把红伞来找我,表情很奇怪。我本来不打算见她,她在院外一直转悠,她抬头一直朝我的房间看,一辆小三轮车从她面前经过,溅了她一身的泥,看到这儿,我就出去了。
  “我要走了,去市剧团。”李烟红低着头说。
  李烟红说这话时,眼光里充满泪水,我那一刻特感动,我问她:“不回来了吗?”
  “是吧,也许哪一天,我就嫁人了。”她说。
  红色的伞映红了她的脸。
  “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一件事?”她突然问。
  “什么?”
  “你哥到底喜欢的是谁?”
  她这话让我很难为情:“我……真的不知道,反正肯定不是我。”我信誓旦旦地说,我当时说这话的时候,丝毫没有任何分量感,其实我这人从来做人就实在,就凭她这么实打实地来找我,我就打心眼里去找过这个问题的答案,只是结果还是:不知道。
  “没有他,你还会有别的,喜欢你的人多了去了。”我说。
  “没有他,我就一无所有了。”她凄惨地笑了笑,搞得我再次难为情。
  在雨中,她就这么走了。
  我说还来玩啊!她苦笑了一下。这苦笑的样子,差点害我也流泪。
  我想李烟红来找我的原因是她找不到我哥,我哥自从火并后就再也不见她了,直到上了大学。
  我哥怎么会喜欢我呢,不过,后来这事我懂了,花了很长时间才懂的。会不会毛毛始终不愿意跟我在一起也是因为我哥?往事总是令人怅惘。谁说青春是惨烈的,这话说的真他妈的对,怪不得毛毛的忧郁症总不见好,因为他总是处在青春期。
  火并后,肚皮也没有再来上学,听说被他爸押送去了南海边疆参军。肚皮的爸送走儿子后,接连好些天,到我家大倒苦水:说现在的孩子怎么这么不成器,不如把心掏出来喂狗,狗还会哼哼两句。我爸说“你不错了不错了,我这边还难呢,继父,不敢打不敢骂,才难啊!”接下去两人大谈战友情,谈稀里糊涂的个人奋斗,谈那些死掉的人和活着的人,谈钱袋子和米袋子,最艰难的是谈到婚姻,除了“唉”还是“唉”,然后说不下去了,然后干杯再干杯。看样子,他们比我们还一无所有。
  那晚肚皮的爸醉倒在街上,是几个他带进局子多次审问过的流氓把他送回了家,他跟那几个流氓挥了挥手,说:“回见啊!回见啊!”
  “我们可不想再见您嘞!局长大人。”
  想不到因为火并之事在局子里被关的时间最长的是毛毛。剧团的那些人都被剧团团长带走了,听说后来该给村民的钱一分不少地给了,那都是剧团帮王国明垫出来的,不给不行,没文化的村民是最不好惹的,他们只认一个理,做事给钱!不给,拆你房!拆你墙!防空洞的那帮人和我哥是我爸第二天把他们带出来了,西瓜皮是他那县委办主任的爸扇了几耳光领了,肚皮的爸更不消说,当晚公安局长签字拉走自己的儿子回家住了,根本没过夜。只剩下毛毛因为偷喝他爸的四特酒,他爸一生气,毛毛就被晾在局子里整整三天。
  关了这三天,他生病了,病了半个多月。
  半个多月后,我在学校看到毛毛,他又瘦了一圈。我盯着他,他也盯着我。我向他走过去,他就头也不回地走掉了,不知为什么。他那时的画其实比我哥画得还好,我哥总是怂恿我向妈要钱,其中有很多钱是给了毛毛,让他去买画画的工具。我哥成天背着崭新的画板到处显摆他的艺术形象,可是毛毛,在任何时候也没有见他背过画板,我却认为,毛毛才是最艺术的。 电子书 分享网站

在两个男人之间(6)
这真是小而破碎的青春——对毛毛来说还真不妙。
  “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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