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不喝?”
“我……刚刚喝了,不能再喝了。”
“总不是怕我喝完了你家的酒吧?”
“不是不是,我就是才喝过,怕醉。”
第三章 和投机倒把分子的勾结(2)
“算球了吧你,再喝一斤你也不会醉,哄了王八哄不了我,来,再喝几盅。这酒盅是你祖上传下来的?”
“我是从我父亲手里接过来的,是不是祖上的,我也不清楚。”
“算起来你们家到这村里已经四、五辈了吧。”
“连我算是五辈了。”
“后来你再也没有回过你的老家?”
“老家都没人了,回去谁也不认识。”
“用这酒盅喝酒,酒入了口分外的清凉。什么道理?”
“我也不知道。”
“白用了这么些日子了。照说你也是在外面天天见点世面的,还弄不清楚这个道理,真是饭桶一个。”
“是。平日里也不操这个心,只用,用完了就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我看也是。说点正经事儿吧。我知道你狗日的这些年在外面倒驴换马,蛇道狗道你都走,我想让你出去给村里弄一些粮食回来,怎么样?”
“什么?”
“我想让你出去给村里弄一些粮食回来。”
“这……你可以和上面要。”
“放屁,能要回来找你干什么。”
“那去国营粮站买。”
“又放屁,国营和咱要还要不够呢,再卖给你?”
陈运来不留神说出了真话:“我去的地方不是一个正经地方,黑市。”
“还是放你妈的屁,能从正经地方买回粮来,我疯了,找你。吃屁也轮不上你。”
“多少?”
“越多越好,不过咱们也没那么多的钱,不要钱弄回来更好。”
尚朝贵看见陈运来的嘴都发抖,脸色好像一下子也不对了,就说:“看你那个熊样儿。”叫陈运来的老婆给陈运来拿一个酒盅来,这一次老婆拿出来却是一个一般的瓷酒盅。尚朝贵问:“怎么,这样子的酒盅就这一个?”
“就是这一个。”
“应该是成双成对的。”
“不知道那一只哪里去了,反正我就看见这一只,我父亲的那时候好像也就是一只。”
“怪不得他娘的你们的家道到头了呢,酒盅也扶胜不扶败。说吧,那事儿行不行?”
陈运来喝下一口酒,说:“那可是犯法的,我可不敢。”
“那好,我立即叫人把你家的东西一起弄走,你的酒,你的酒盅,你家里的粮食一齐给你弄走。别人家里都揭不开锅了,就你这家里还有酒喝,烟囱里还冒着烟。法,你早就犯了,原来老支书只是天天斗你,斗,顶个屁用,要是我立即就送你去法院,让你在那里头蹲着去,让你还天天喝酒?喝尿都没人给你尿。”
陈运来不说话了,只顾自己喝着酒,一口又一口。老支书那时候是天天叫着他去挨斗,说他是投机倒把分子,说他是漏网的地主,说他家里有什么变天账。反正就是时不时挨那么一会儿,挨来挨去他也皮了,说什么都认,外面挨了斗回来把大门一关就让老婆炒一个鸡蛋,倒出一壶酒,捧着那个银酒盅,那样子倒也真像一个漏网地主。他是能倒腾,反正在这个村里他是不愁吃也不愁穿。他听说尚朝贵带人出去要饭,当时就冷笑了一声,心里说这个村子让他当这个支书,他保证全村的人吃香的喝辣的,还用出去要饭。不过这个想法一出头就让他自己赶紧打回去了,群众没有把他专政死,就算是烧高香了。他的那些关系都是一些地下的秘密线,一般人摸不着头绪。可他不知道尚朝贵说这些话是真是假。该不会是一个陷阱吧?他这么想的时候,那边尚朝贵已经不耐烦了,说:“真是你妈的狗肉上不了桌面调盘……”说着把酒盅往炕上一扔就要走。
第三章 和投机倒把分子的勾结(3)
陈运来赶紧拉住尚朝贵,说:“你得让我想一想。”
“想多长时间?”
“就一会儿。”
“行,我等,把酒盅拿来,再喝三盅,三盅酒下肚,你要还想不出来那就算了,算我白说。明天先斗你,完了送你上法院,判刑,漏网地主加投机倒把分子,够得着枪毙了。不许收尸,毙了立马喂狗。”
陈运来打了一个激灵,好半天不敢再说话,静静地看着尚朝贵喝酒。忽然他心里涌上一点许久没有体验过的感动,也许他这许多年来一直受着人们对他的那种轻蔑,尤其是那些干部,从来没有给过他一个好脸,就冲着尚朝贵不避嫌敢坐在他这儿喝几盅酒,他也应该答应。管他是什么诡计陷阱呢,尚朝贵要想斗,拉出去就行,用不着引蛇出洞,蛇就一直在外面。真的把他送到法院,也是罪有应得,也不能怪哪一个人。尚朝贵那里已经下去两口,看见第三口已经放到嘴边,他也不想失去这一次机会,这个机会也许从此让他在这个村子里抬起一点头来,像个人样,不像现在跟一只老鼠一样过日子。尚朝贵三盅酒下去的时候,陈运来说:
“行。我就去弄。不过你得让我想一个具体的办法,三天以后我跟你说。”
“这才算个人话,好,我就等着,要是这件事情弄成了,明年不斗你了,放你一年假。不过咱可是有言在先,你不去弄不要紧,你要是把老子给耍了,你可是小心,那时候你可不要说你这个侄儿心狠。”
陈运来一个劲说没事决不会出那种事情,一面又在心里说:“去你娘的吧,你算老子的什么侄儿……”
三天过后,陈运来跟尚朝贵说:“粮食是有,人家可是要现钱。”
尚朝贵一听心里就上气,电影上常演的那种奸商就是这种口气,叫人一听就不舒服。可他心里明白这不是一个计较这东西的时候。他挠着头皮想了一想,村里的那本账上还有那么几十块钱,总不能弄回几十斤来吧。他想那就实话实说吧,他说:“没那么多的钱,先给咱们赊回一些来怎么样?”
“那不行,这年头一赊,还不定怎么样呢?”
“说他娘的,未必就连国民党还不如了。什么叫这年头,再说这种话小心你的舌头。”
话是这么说,尚朝贵也知道不给钱人家也不会给粮食,这会儿能弄到粮食已经不容易了,要不是这个投机倒把分子,就连粮食也弄不到。他问:“想一个什么办法?”
“办法是有,你敢不敢用?”
“什么?”
“我有一个过去的旧关系在一个工厂里当头儿,我跟他说一说,让咱们村去一些劳力给他们厂里干些活,挣一点钱,这样也解决一部分人的吃,也能弄一些钱来买粮食。”
“这有什么不敢的?”
“现在谁敢把劳力放出去,上面要是一追查,你又得让他们来把你选掉。”
“当下是肚子要紧,先顾了肚子再说,人都死了,我就是当一个皇帝去领导谁,空气?”他自己笑起来,陈运来看着他笑,也咧了咧嘴。尚朝贵说:“你就去把这件事办好就行,只要是往肚子里填点东西,什么事儿我也敢,我可不像咱那老支书,好人,就是怕树叶子掉下来砸在自己的脑袋上开一个血口子。”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第三章 和投机倒把分子的勾结(4)
“你不怕,我还怕什么,反正我已经是一头死猪了,开水烫也不怕了,只要你说话我就去弄,要毙先毙我。”
尚朝贵说:“少放这种屁,不值钱。毙你,你算什么,别把自己看成一个东西,不值得费那一颗子弹,你只管去弄你的,别的事不用你操心。办成一件我就请你喝酒。”
陈运来心里说:“我哪里敢喝你的酒,你能喝我的酒,我那祖坟就算是冒了青烟。”
过了一些日子,陈运来果然把一些人弄到一个工厂里做工,另外他也和一些投机倒把分子弄回一些粮食来,尚朝贵把那些粮食分给一些特别困难的户,也给妞儿家分了一些。他让妞儿去拿,妞儿不去。他就叫人给她们送过去,可是妞儿还是不要。尚朝贵火了,自己去到妞儿的家门口叫道:“我现在是支书,不是旁人,换成过去的我,你就是饿死我也不管。”叫完了,把手里提着的那个口袋扔到门口,说:“你们不吃,那就权当是喂了狗,我是尽到了心。”
他正要走,门开了,一个白发女人走了出来,这就是妞儿她娘。她出来也没和尚朝贵说什么,走到那口袋跟前,仔细地打量着那个口袋,就问:“朝贵,这是你家的口袋?”
尚朝贵答应了一声,说是他家里的。女人就说:“那你把粮食给我倒下,口袋你拿回去吧。”
尚朝贵说:“一个口袋有什么,搁这儿吧。”
妞儿的娘就是不把口袋留下,坚持让尚朝贵把粮食倒下。
尚朝贵要往里走,女人把他拦住了,指了指门口的一片空地说:“就倒这儿吧,我把它晒一晒。”
正要倒的时候妞儿回来了,看见尚朝贵正往地上倒粮食,就说:“娘,不是说咱不要吗?”
女人说:“你朝贵哥也是一片好心,再说他又是支书,不要也不合适,要吧。”这话说完,尚朝贵的粮食也就倒完了。
妞儿说:“我凭什么叫他哥,他是我什么哥。”
妞儿娘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说:“叫你叫你就叫吧,总不能叫他叔吧。”
妞儿哼了一声,尚朝贵也没回话。倒下粮食,他问:“你们还缺些什么?”
女人挥挥手说:“不用了,你忙你的吧。”妞儿没有和尚朝贵说话,自己回屋里去了。女人站在外面送尚朝贵远去,大概是站累了,女人就靠在门前的一棵小果子树上,那一头的白发,特别的醒目。
村里还有一家不要这粮食的是老支书,尚朝贵说:“不要就算了。”
老支书不要,可是他的两个儿子却嫌不够,和尚朝贵说想再要一点。尚朝贵说:“我把你爹不要的那份给了你们啦,你们已经是吃祖宗了,卖坟地的事儿就不用再干了。”
尚朝贵说话算话,请陈运来到他家里去喝酒。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