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就这样睡过去了?也不怕着凉。”童芸将东西全部放在书桌上,嗔怪道。“诺,你要我带的红薯,我给你带到了。趁热吃。”
林书妍刚从梦中醒来,沙哑着声音“嗯”了一声,难怪自己刚才做了那样一个梦,原来是嘴馋了想吃烤红薯。她暗笑自己什么时候也变得这样贪吃了?竟为了一个红薯做起这么不着边际的梦来!
童芸跟她一样,也是地地道道的北方女子,然而她的老家似乎是不在昌平的。她如今在吉顺洋行里当一个普通的收银人员。
都是飘零如浮萍般的女子,自然有一种相见恨晚的感觉,她去昌平中学任教后便和童芸一块儿租了这间房子,两室一厅,还外带一个小书房。童芸是个性格豪爽的北方姑娘,知道她要备课还要批改学生作业,自然要用到书房,所以很大方的将书房让给了她。这点让她很是感激。
她转过头去,将放在桌上用报纸包起来的红薯拿了过来,还有些发烫,大约是刚烤出来的。
小心翼翼的将包在外面的报纸揭了下来,刚要放到桌上,那占了整整一页版副的大字吸引了她“坞城之战崔军大获全胜,崔军少帅穆景钰届时将率军返回昌平!”
她只是一个小女子,乱世军阀这些她不懂,也不想关心,然而让她心口一滞的是标题下面紧接着的那张照片。英武不凡的男子,身着军装,头戴军帽,笔直的站立着。他的脸上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如墨的剑眉有些许紧绷,一双眼睛却是极其的深邃,薄唇紧紧的闭着,仿佛一开口就会说出什么震慑人心的话来。
她看的有些发呆,却并不是男子长得英俊的缘故,而是她看着他的照片,竟然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真是奇怪,一个名振北方的督军少帅,跟她没有丝毫关系的人,她居然会觉得他熟悉?
大抵是刚才睡觉睡晕了,脑子现在还是混混沌沌的缘故罢。她举起手来轻轻的敲了敲头,找了个说得过去的理由。
童芸已经换了衣服出来,纯白色的丝绸睡衣衬的她更加肤如凝脂,指若柔苡。浑身上下散发出一种高贵舒雅的气质。林书妍看的有些呆了,有一瞬她似乎觉得童芸原本应该是一个养在深闺的大家闺秀,而不是跟她一样在这城市讨生活的浮萍女子!
“看什么呢?眼睛直勾勾的盯得人浑身不舒服。”童芸一边拿毛巾擦着湿哒哒的头发,一边含笑着走到她面前的凳子上坐下来。看了一眼她手中拿着的报纸,她打趣道:“我说这眼睛直勾勾的看哪呢?原来是被二少勾去了魂魄,我说书妍,你可是个有主的人,可别被二少的俊颜给迷惑住了,到时候惹得你们家那位吃味儿跟你急!”
林书妍哪经得住她这般打趣,面上不由的火辣辣起来,心里又急又羞,连忙打断她:“童芸!休要再胡说八道!我哪有盯着人家瞧,我只是关心一下如今的政治局势罢了,你再乱说我可不理你了。”
“好好好,我不说了,我们书妍是在关心政局!”童芸笑着擦自己的头发,故意将“政局”二字咬的很重。
“童芸!”
看她的脸红的如同苹果,她也不好再开她的玩笑,正色道:“好啦,不开你玩笑了,不过说到政局,坞城这一战,昌平的确可以安宁一段日子了。”
政治林书妍是不懂的,但如今的局势她还是略微有些了解,如今这天下有两个姓,南方董系独占鳌头,而淮河以北则尽由崔系独揽大权。南北两方征战多年却始终不分胜负,然而战火不断,社会动荡带给百姓的却只有灾难。这次坞城战役中崔军大胜,自然给北方的老百姓带来了暂时的安宁,可是动荡不安的岁月里,这短暂的安宁究竟能保持多少时间呢?
她不知道,她也无权改变,她只是一个在乱世中讨生活的普通女子,仅此,而已!
夜已经有些深了,万家灯火早已灭了,这才是黑夜,没有璀璨灯火,没有灯红酒绿。有的只是墨一样的漆黑,如同烟雾一般笼罩在城市的上空。
几平方米的小书房里,只有一盏绿皮罩子台灯散发着昏黄的亮光,朦朦胧胧的洒在女子的侧脸,以及低头时伸长的颈子上。灯光让她本就白皙的皮肤更加的晶莹,颈子上淡蓝色的血管轻轻的跳动着。
林书妍合上教案,揉了揉有些发疼的太阳穴,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将钢笔放进笔筒里,拉上窗帘。瞟了一样墙上的钟表,竟然已经过了十一点。
不知不觉夜竟然已经这样深,童芸早就睡下了,然而她居然一点睡意都没有,只是有些疲倦而已。大抵是刚刚回来时睡了一觉的缘故罢。
她盯了一会儿旁边的书架,然后推开椅子走了过去。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来,正是西格夫里·萨松的诗集。
纯英文的诗集看起来有些吃力,她借助着字典慢慢的翻着,一字一句的琢磨着。其中一篇《与我,过去,现在以及未来》:“in ;me ;the ;tiger ;sniffs ;the ;rose。”
借助着字典,她慢慢的一字一句念出来:“我心中有只猛虎,在细嗅着蔷薇。”
不知为何,莫名的觉得这句话熟悉,就好像很久以前读过一样!
她合上书,脑中竟然浮现出睡梦中的那一幕,长满青苔的石板街上穿着学生装的少女,以及穿着白衬衫朝她微笑的男子。她竟想到了这些,心里暗骂了自己一句:“真是疯了,整日胡思乱想。”
“啪嗒”一声关掉台灯,刚把书房门关上,就听见外面有人在敲门,她正纳闷是谁三更半夜的敲门,外面的人用不大不小的声音喊了一嗓子:“林书妍,你的电话!”
原来是二楼的宿管阿姨,听她的声音好像不是很高兴,也是,隔三差五大半夜的喊电话,换谁都不会乐意。
林书妍抱歉的应了一声,披了件外套踩着暖拖鞋就跑了出去。不用想,肯定是姜衍的电话,他老是喜欢三更半夜打搅她。
接过电话,她轻轻“喂”了一声,嘴角不经意间上扬着。
“书妍,我明天不能来接你了。”姜衍的声音有些低沉,听的出来,他有些不开心。
她听到他这么说,心里难免有些失落,但还是安慰他:“没事,我自己一个人可以的。”
然而对方并没有因为她的安慰而变得欢快起来,他的声音还是闷闷的:“还有,以后可能有好长一段时间我都不能待在学校。”
林书妍这才猜到他不快的真正原因,大抵是他父亲又逼迫他去干制纱厂的工作了。
福海制纱厂是昌平最大的纺织厂,也是昌平轻工业作坊的领头者。姜衍的父亲姜海松则是福海制纱厂的缔造者,福海所生产的布匹料子大多是做成了军服,供给崔军,解决了崔军一年四季的衣物问题。借着与崔军的这一层关系,姜海松在昌平商界的地位自然是无人能比的,前年还被选为昌平第三任商会主席。
然而作为姜家独子的姜衍却不是个经商的料,一门心思钻研学术,宁愿在昌平中学当个普普通通的国文老师,也不愿意接替他父亲的工厂。姜海松自然是生气,但也拗不过他,又想着他自己年纪不是很大,还能担得起这副担子,所以也就暂时的放任他。
林书妍柔柔的问道:“怎么了?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阵,然后姜衍的声音低低的传过来“不是,家里倒也没有什么事,就是我父亲牛脾气上来,非得要我去厂子里锻炼一阵子,说是崔军少帅对厂子很重视什么的。估计他是想逼迫我经商,竟然将少帅搬了出来!”
她细细的听着他像一个小孩子一样发着牢骚,在电话这头温柔的笑着:“就这么点事也值得你发脾气,伯父倒也做的没错,你也该历练历练了,纵使你千万个不愿意,这福海制纱厂的担子最后还是要你来担的。”
“我明白,只是舍不得跟你分开。”
听到他柔柔的情话从听筒的另一侧传来,她的心湖像是被人投了一颗石子,甜丝丝的涟漪一圈一圈的荡漾开来,直到充斥满整个心房。
她不由得嘴角上扬,眼睛微眯着:“我自然懂你的心,只是男子汉大丈夫应当以事业为重,再说你去厂里了也不代表我们没机会见面了呀?”
“说的也是,要是你早点做我们姜家的媳妇儿,我们就可以天天见面。”姜衍的声音又开始带点戏谑。
纵使知道他在那头根本看不见,她却还是没出息的红了脸。:“胡说八道!”
姜衍倚在红木沙发上,听着她温柔的声音从听筒另一侧传来,手随意的搭在膝盖上,骨节分明的手指无意识的敲着膝盖。嘴角噙着一抹淡淡的笑。
听筒那边没有声音传来,两个人默契的一句话都不说。半响,她低低的说了一句:“那,没事的话我就挂电话了。”
“嗯,早点睡。”
挂了电话,林书妍微微踮了一下脚,将听筒挂了上去。
过道里的灯光是昏黄色的,让原本寒冷的空气变成了暖色。她将外套穿好,走到门口掏出钥匙“卡哒”一声将门打开,暖气扑面而来。
世道是动荡的,然而她是幸运的,因为有一个男人用他的爱给了她一段静好的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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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今夕何夕
中午放课时又开始下雪了。先前的雪还未来得及消融就已经结成了冰,如今这鹅毛般的大雪覆盖在上面,竟有一种“后来者居上”的感觉。
街道上人却是不少的,抱着木楼的香烟贩子站在剧院门口叫卖着:“香烟,卖香烟!”。沿街叫卖的还有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