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致远不中她的激将法:“是呀,我廉颇老矣。”
顾芳喜无计可施了,只得央求:“舅舅,你要怎么样才给人家看了?”
“厨房里有一盆活蹦乱跳的小鱼,早上人家刚给我送来的。你去把它们弄成酥炸小鱼给我中午下酒吃。”
酥炸小鱼是道好吃却麻烦的菜。小鱼逐条去头、内脏清洗干净后,用盐、黄酒、胡椒粉腌制好,再将鸡蛋加淀粉拌成糊。把腌好的鱼蘸满鸡蛋糊下油锅炸酥,味道香酥无比。宁致远最好这一口下酒菜。
“啊——又要我弄小鱼。”顾芳喜却是最怕弄这一道麻烦菜。
“怎么,你不愿意?”
顾芳喜无可奈何:“愿意,我愿意,我这就去行了吧。”
顾芳喜走到厨房去一看那盆小鱼,几乎要哭出来,满满一大盆啊。而且那小鱼最长的不足三寸,短的才一寸来长,这些鱼都得一条条开膛破腹地把内脏清理干净,这么麻烦的活她得干到什么时候去呀?干完了肯定一身鱼腥味。
无可奈何,她只得摆张小凳子坐到井台旁去弄小鱼。打上一大桶井水倒在另一个桶里,把这盆里的活鱼抓出来,剪开肚皮拉出内脏洗干净,再扔到那桶里去。顾芳喜一面唉声叹气地杀鱼,一边时时训斥围在她身旁的那几只猫。
“去去去,这不是给你们吃的,这是我舅舅的下酒菜。你们敢跟他争吃,不想在这院里混了吧?”
猫闻到了鱼腥味哪里肯走,顾不得立身安命之地,先饱了口腹之欲再说。几只小猫在母猫花花的带领下,喵喵喵地围着她上窜下跳,一付心痒难耐的猴急相。
“芳喜,你就把剖出来的内脏扔给它们吃好了。”
宁致远听到外面的动静,隔窗下令。顾芳喜便如此这般地打发着那群猫儿。
“杀完鱼后的那盆水别乱倒,沿着竹篱笆浇一圈,浇给牵牛花藤喝。”
名堂还真多,顾芳喜腹诽了她舅舅一句。
终于把一盆小鱼都弄完了,顾芳喜端起那盆泛着鱼鳞鱼内脏渣渣的水朝着竹篱处走去。一只意犹未尽的猫咪追过去,纵身一跃还想打那盆里的主意。顾芳喜被它突如其来地一扑吓一跳,脚下没站稳人就摔出去了。手里那盆水本来是要顺着竹篱泼的,结果整盆水顺势飞出去撞在竹篱上。盆子马上被反弹回来,水却悉数越篱而去——竹篱虽密,也挡不住无孔不入的水呀。
只听到外头哗啦啦的一下水花泼溅声,紧接着是怒声四起:
“谁?是谁这么缺德?”
“太没素质了,怎么能这样泼水的。”
“谁干的给我出来,别装什么都没发生。”
顾芳喜一听糟了,污水居然泼到了人。舅舅这半山幽居处比较僻静,平时很少有人经过的。偏偏她一时失手就有人中招,这人也真是背到家了。
来不及开门看究竟,她先赶紧一迭声地隔篱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边说边跑去开门,打开竹篱门一看,门外站了好几个打扮得极新潮摩登的年轻人,男男女女都如同时装画报上的模特儿。有的手里还拿着摄影器材,看来是来郊外拍照的。他们当中有一个人从头到脚湿掉了,一件夏威夷风情的男式花衬衫如同第二层皮肤贴在他身上,勾勒出一个宽肩窄腰的绝佳V字型身段。本来应该是做得很漂亮的一个发型也泡了汤,湿漉漉地垂下来耷住半张脸。他正用手摸脸上的水滴。
顾芳喜朝着他点头哈腰不停:“对不起对不起对不……”
突然她说不出话来了,那个惨遭她泼水之劫的年轻男人把耷拉在脸上的头发往后一拔,露出的一张怒气冲冲的脸震得她懵了。冤家果然路窄,被她泼中的人居然是方君玮。他怎么跑到这种郊野之地来了?他不是应该留连在那种歌舞升平的都市繁华地吗?
“顾、芳、喜——又、是、你!”
方君玮真是咬牙切齿:“我说你是瘟神你还不承认,你根本走到哪里就祸害到哪里。我怎么这么倒霉走在乡间的小路上都能遇上你?”
上回弄丢了方君玮的钥匙串还没赔他呢,这么巧今天又泼了他一身鱼腥水。顾芳喜自知‘罪大恶极’,低声下气赔不是:“方经理,我真不是故意的。我也是自己摔了一跤才把水盆扔到竹篱笆上去了。”
方君玮嗅到自己一身异味:“这是什么水呀这么腥?”
顾芳喜声音小得不能再小:“我刚刚杀完鱼的水。”
“杀鱼的水,你——”方君玮的表情是恨不能生吃了她。
他旁边一个身段修长纤细如苇的漂亮女孩,把手举到鼻端扇了又扇地说:“君玮,你赶紧去洗一洗吧,这味道真是难闻。”
“方经理你进来洗一洗,我家里有水。”顾芳喜赶紧请他进屋。一群人也都跟着进来了。
方君玮一进门,几只猫咪全部朝着他扑过来,它们闻到他身上的鱼腥味了,争着要与他亲密接触。顾芳喜替他轰猫:“去去去,你们刚不都吃过了嘛。”
猫咪却只管恋恋不舍地追在方君玮脚前脚后走。他自然知道这些猫亲近他是所为何故,抬眼狠狠瞪了顾芳喜一眼。她堆出一脸笑,指着那群猫跟他打哈哈:“方经理……你真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啊。”
方君玮一声暴喝:“还不快去打水。”
第十八章
顾芳喜在井台上摇着井辘轳打水。
“这是我舅舅家,他没装热水器,平时要洗澡就临时烧热水,所以现在没有热水给你洗。好在天气热起来了,井水也冬暖夏凉的恒温,你就将就着这样冲干净,我再找套衣服给你换吧。”
没办法,方君玮也只能因陋就简地将就了。
一干年轻人好奇地围观她打水,同时东张西望地四处看。
“这样打水真有趣,好古老的东西呀!”
“这棵树起码有上百年了吧,树干真粗哇!”
“这是什么树呀?开的花真香啊!”
从繁华都市走到宁家这样古趣十足的小院,他们看什么都新鲜。啧啧称叹声不绝于耳。院子里突然这么热闹,把宁致远给引出来了,看到满满当当的一院人他不由发怔。
“舅舅,”顾芳喜迎上前,小小声把自己失手惹祸的事情讲给他听,然后说,“一会我先拿套您的衣服给他换上吧。”
这么回事,宁致远点点头又转身要回屋。却有个穿鼻环戴耳坠染一缕蓝发的年轻人客客气气叫住他:“老先生,这是您的家吗?”
宁致远看着他的模样不易察觉地皱下眉,只点点头没有说话。
“我们是《潮流风》时尚杂志的摄影组,想借您家这个院落拍一辑封面照,可以吗?”
“我这个小院,可跟时尚扯不上半点关系。”
“我们要的就是这种古雅的背景来衬托现代的时尚女郎,鲜明的对比更能够彰示出强烈的时代感。”
“对不起,我安静惯了,受不了太喧闹。”宁致远一口回绝。
“不会太喧闹的,只要让我们在您院里拍一辑照片就是了,我们保证不会打扰到您。”
宁致远还是不同意,井台畔的方君玮勾勾手指头示意顾芳喜过来。语气坚定地下命令:“去说服你舅舅,院子借我们拍照。算你将功补过。”
顾芳喜只有领命而去,竭尽所能做通了她舅舅的思想工作,同意借给他们拍照,但前提是绝对不能喧哗。
一群新潮时尚的男男女女开始在小院拍照。刚才他们开车经过山下;远远看到了山腰处有一带如锦绣铺陈般的花墙,觉得很适合做拍摄背景,于是弃车登山奔花墙而来。方君玮一马当前跑在最前面,结果运气不济地惨遭鱼腥水加身之祸。此刻用清凉井水冲去一身腥后,他被额外恩准可以进入正屋换衣服。其他闲杂人等只准在院中自由走动,不准大声喧哗,不准进屋。
年轻人的心性总是好奇的,方君玮换好衣服后,不由凑到屋子四角垂着竹帘的门前去瞧一瞧。宁致远刚画好那幅山水图,正要往画稿上加盖自己的印鉴。一拿印章却没拿稳,那个圆圆的印章掉到地板上滴溜溜地滚,竟滚出帘外去了。
方君玮刚好走到这边门口来,一看帘下滚出一枚印章,便拾起来看看。然后半掀竹帘对宁致远说:“老先生,您的印章,我给您送进来吧?”
他刚用井水从头到脚洗得清清爽爽,又是穿着宁致远的一套雪白纺绸的唐衫。人靠衣装呀!不同的服饰能彰显人不同的气质。刚才他穿那件夏威夷花衬衫是十足十的花花公子相,这会穿上雪白唐衫;倒仿佛民初戏中的斯文小生,儒雅中又别有一份潇洒之概。
托这身打扮的福,他让宁致远一见之下很合眼缘,便含笑点头让他进来。
方君玮进屋先左右一看,很宽敞的一间书屋,屋子三面全是倚墙而设的书架,琳琅满目地堆满了书。靠窗那面墙前则是一张又宽又长的书案,案上笔墨纸砚一应俱全。案角一个青白瓷的笔洗中插着一束五颜六色的野花,幽幽绽满一室春光。
“用笔洗插花,老先生您真是风雅。”
“非也非也,风雅者另有其人。”宁致远着意再看了这个年轻人一眼,他居然会认得那个插花的青花瓷筒是笔洗,时下都市中,一般人已经识不得了。
“这花还真好看。”花之明艳,让方君玮不由自主要多夸一句。
“这就叫野花偏艳目。”
方君玮走近书案前把印章递给宁致远,顺势看到他刚完成的那张画,寥寥几笔淡墨,挥就数点山峰,一溪流水,几间茅舍,好一幅写意的山间幽居图。画纸左幅有一笔刚劲有力又圆润婉转的行草书题着半阙词:
平岸小桥千嶂抱,柔蓝一水萦花草,茅屋数间窗窈窕。尘不到,时时自有春风扫。
方君玮击掌叫好:“老先生,您这手字画真是绝妙呀!”
“哦,你懂字画?”
“我算不上懂。不过我妈咪懂这些,我跟着她耳濡目染了那么一星半点。虽然既不能写也不会画,但看别人书画的好坏还是看得出一些来。”方君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