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早晚要走,可还是希望能够再多留一留。陈氏看着丈夫在屋内走来走去,欲言又止,眼睛跟着对方的脚步,手上的动作却不停。一个早已整理好的包裹,装了拆,拆了装。如此反复几回,一屋子丫头婆子直盯着主母的手,陈氏再也不好意思,心里不免有些迁怒。
平时看着挺伶俐的,怎么今儿一个个的这么蠢笨,东西收拾的这么齐整做什么!
良久,咬了咬唇,鼓足勇气,“老爷真的把我们娘儿仨都留在京里,一个也不带走吗?”
话语吐出半截,心里登时委屈了起来。未出阁前,她就已经知道,丈夫注定是个为声名所累之人,说好听些叫“为国尽忠,一片丹心”,说白了,还是文人骨气,太方正酸腐了些。
知道是一回事,亲眼见着是另一回事,明知道前路大凶险,一个不小心就要粉身碎骨,可眼睁睁看着枕边人往火坑里跳,她林陈氏还真做不到。何况,她儿子还这样小。都说一个月大的孩子眼睛没长好,根本就认不得人,只怕亲爹长什么样都不知道。万一,以后见不着了呢?
越想越心酸,眼泪就有几分不受控制。到底知道有旁人在场,也有几分尴尬,深深吸了口气,强行憋了回去,只是依旧红了眼圈儿。
拍拍小妻子的手,林如海面色难得的凝重。最是离别愁,何况他们夫妻实在相处时日短的可怜。
咬咬牙,挤了半天挤出两个字,“盐政”叹了叹气,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他相信,以小妻子的聪慧,能听懂。这次也不是白来京一趟,至少,他知道了某个所谓心思不纯的亲王,是皇帝那边儿的人,死忠的保皇党。
“丫头不知道哭成什么样呢!”拿出最大王牌,陈氏没话找话,企图勾起丈夫的愧疚。 ;“昨儿还和天赐顽的好好的,一听老爷要走,晚饭都没怎么用。雀儿回报说,屋子里的灯点了大半夜呢!”
就算不念着她和哥儿,哪怕念着丫头,到了关键时刻,懂得留一后路抽身便好。
人都是自私的。先前没指望便罢,如今好容易有了一许希望,就这样被打落真的很不甘心。娘家纵然有几分话语权,可是有时候,不是能说话就有用。帝王的御口金言,比覆水还难收。皇家,果然是不敢想象的!
林如海神色一松,眉头间果然有了两分愧意。毕竟是盼了十来年才有的第一个孩子,怎么可能不疼爱。可是丫头心思太灵透,只要露出一丁点痕迹,她就牵出来了。这两天他一直躲着女儿,就是深怕她看出什么来。饶是这么着,才刚王嬷嬷还是递给了他一个包袱,里头满满全是女儿这些天抄的经书。而丫头,却是避而不见。
想到女儿脸上露出肖似老母的神情,林如海就觉得心口一抽一抽的疼!思绪一下子转到刚进京那会儿。
小丫头们相互间有眼缘林如海相信,所以即便丫头和嫡公主们顽的好他也不觉得奇怪。丫头从小就讨小姐妹的欢喜,在扬州时就那样。
可是从荣太妃那个女人手里抢走皇后宝座并把儿子供上帝位的太后对女儿亲赖有加,林如海直觉里头太过。
林黛玉统共进宫了一回,居然就合了太后的眼缘,至此三天两头召进宫,林如海起初以为是太后看上丫头了。深宫中的老太太,闲得发慌,看到合眼缘的小姑娘做个媒啊,牵个线什么的很正常。皇上原就答应过要看顾他独女,给一门好亲事,他以为太后这个皇帝妈替皇帝儿子兑现承诺了。丫头的年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要真有合适的好孩子,先相看相看也不是不行。他和小妻子夫妻独处时,不也说过女儿的归宿问题吗?不料丫头回来就问了他一个问题:如果一个帝王突然很看顾某人的妻女,通常代表什么意思!当时他的心就抖了,差点把手里的茶盏子跌了。丫头偏还砸了一句“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说从来就不相信天上会掉馅饼。
想想不由得提点妻子,千万要看好门户。妻子再聪慧,女儿再早熟,可是两个加起来3o的女人,真心不够给宫里的老狐狸塞牙缝的,何况这里面还牵扯着某个无风也能掀起三尺浪的甄姓女人。
“你身子不好,有什么事不周到的,就让岳母帮忙,别一个人扛着。”
“嗯。”闷闷地点着头,陈氏舒了口气。 ;“年前大雪,河道上的冻只怕还冰着呢。小心驶得万年船,一路上走慢些,别图快。叫人勤看着马儿,多喂些草料,磨刀不误砍柴工呢!天儿虽还冷,也别沿途埋在船舱里不动,少说也得走一个月,外头的景致还是能看看的。我怕冷,不大喜欢出门,哥儿又还小,只当是替我们看看吧。”慢慢地整理着丈夫的衣服,陈氏不厌其烦地叮嘱着,说一句抬头看一眼。
“船舱里头闷,多出去走走。香包香袋什么的,就不给你备了,免得熏得头疼。丫头一早儿就叫人买了不少果子,那个清新些,你要不喜欢吃,放着熏屋子也很好。上回太医说了,该养着了,只经心些吧!有什么只管打发婆子小厮们去做,养着他们又不是吃闲饭的。”
“都是老话了,我也不多说了,只多想想我们娘仨儿吧!丫头还未及笄,大事还没定,天赐还等你回来给他起名字呢!”
眼含泪光心酸地送丈夫出了大门,陈氏的泪再也控制不住了。身边的婆子丫头见主母神色不好,也不敢多劝。
盐政,从来就是块难啃的骨头。不是心腹担不得,真正心腹又碰不得,只好选忠于自己又不是铁杆儿内党的人来当。这样即便出了什么事,也伤不了筋骨,动不着厉害。老爷一连几任,明里暗里得罪的人海了去了。是她糊涂,以为皇上给老爷找了一继妻,就是打算保住他。还是丫头看史书的时候不小心提醒了她。
她越想越觉得丈夫像历史上那些所谓明君或改革或变法推出的靶子。出头的椽子先烂,皇上嘴上说得好听。上皇乾纲独断,当今行事更是铁血铁腕,老爷就这样被天底下最尊贵的一对父子网住了埋进了坑里。如果皇上真心觉得老爷是忠臣良臣,盛世不可或缺的贤才,又怎忍心让老爷一家断绝。
“姑娘还不肯出屋子么?”总要再努力一把才好,难道真叫我们成了孤儿寡母吗?拿帕子拭拭泪痕,陈氏摇摇头,挥去脑海里过于悲观的想头。
“不肯呢!一直淌眼抹泪儿的,一边哭一边抄经书。”凑近一点,压了压声音,“说什么难善终,见白头的,老奴也听不真切。”
自古忠臣难善终,不许人间见白头!前几天才听茯苓说的戏,当时丫头忽然冒了这么一句。难道,丫头知道什么?
30第30章
俗语说“无知者无畏”、“愚人有福”,能传到今天,不是没道理。陈氏,林如海、贾母、一个比着一个聪明。可问题也在这儿,人聪明了,知道的也就多了;知道的多了,想的自然而然就多了。有时候往往身边人随口说一句话,随手做一件事,到了这些人眼里,就透出不同寻常的意味来。
林家京城的宅子里也有很多书,知道林黛玉喜欢这个,不管是为了展现自己慈母之心的陈氏,还是为了展现自己是好外婆的贾母,还是自诩世界上最贴心的薛宝钗,都送了林黛玉不少书。林黛玉发现都是按照自己喜好来的,又没什么好忌讳的,来者不惧惧者不来地收了。这样,在其无聊而又不想赏花做针线的时候,就有很多事情可以做。
知道自己再怎么努力,不是土著,融合的再好,总有违和之处,林黛玉一直谨慎小心。文字,有时候是最能反应某些社会大场景的内容。纵然史书是胜利者书写的最不可靠的东西,可是什么时候的人说什么话做什么事。人不可能永远淡薄,用旁观眼睛来看待身边每一件事,多多少少会在自己的著作中带些主观情绪出来。因此,林黛玉觉得想要和这些所谓的古人最亲近、接近的唯一方式,就是读史书,把自己带进去。
那几日,林黛玉心里莫名地闷得紧,习惯性地翻看史书以解烦闷。刚好翻到的一些内容,都有些共同点。因此,落在林如海和陈氏眼里,自然会多想。
林黛玉看的是《汉书》与《后汉书》,问的是汉景帝年间的晁错的和汉武帝年间的主父偃以及司马迁。
前者她看懂了,晁错,说白了是个有理想,无蓝图,禁不住事的人,一朝青云得志,便孤芳自赏,轻慢同僚,得罪了整个官场。这样一个没有雄才大略却眼高手低、自以为是、以忠臣自居的人,没有人会喜欢,不管别人和他有没有仇,都不会看其顺眼。
偏偏他拎不清斤两,被景帝几句话一说,身边人稍稍一捧,就自命不凡,傲视群僚。明明一个官场楞头青,不说乖乖熬资历、长见识,偏偏将一个大家讳莫如深的事情嚷嚷出来,惹得天下尽知,偏又拿不出相对应的解决方案,只会穷嚷嚷。好像景帝不采取他的政策就是昏君,就是庸君,自己是千古难求,百年难遇的纵世奇才,不被黑暗的朝堂理解,很有几分“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味道。
这便罢了,哪个菜鸟没脑子二过、方过啊?知错能改,保证不再犯就行。孩子还是好孩子,亲年还是好亲年。知道惹出祸来了,不说反省自己的错误,努力找出对策来解决问题,反而屡出昏招,竟建议景帝御驾亲征,自己坐镇后方。一个大臣惹得事却让皇帝擦屁股,自然该杀。要说你不是脑袋被门夹了,或者有意踩着别人的尸骨为自己立名,别人都不信。这样一个人,得志时自然遭人嫉恨,而惹出事了别人不给你穿小鞋、使绊子、落井下石才怪。
所以林黛玉很理解,不但理解,反而觉得这货死有余辜。就像先帝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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