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阿姨道：“萌萌这样的条件，可高可低，就怕我介绍的她看不上，现在受过高等教育的女孩子心气高，我娘家有个亲戚就是，上海一个大学的博士，学的是金融，在上海一个人住一百多平米的房子，也是一直要求高，磨磨蹭蹭几年，现在三十多了，高不成低不就，只能做老姑娘了。”
萌萌妈听得心惊，连忙又央告了一番。老邻居放低姿态，潘阿姨自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潘阿姨从这里找到不少自豪感和自信心。
回了家少不了走亲戚，萌萌爸不在家，萌萌妈对丈夫那边的亲戚更要特别上心。萌萌的大姑家住在老城区的批发市场，一大家子就萌萌大姑一个是拿固定工资的。其他人就靠在门口摆摊子做批发生意弄点钱。计划经济时代，批发生意还算好做，可当市场经济的大潮呼啸而来，她大姑家的小生意无法成为社会化大生产的一部分，被各色超市取而代之，他们的生意只能是一天比一天萧条。大姑家有三个表姐，大表姐已经离婚，二表姐远嫁，三表姐结婚不久，找了个外地人，等于招了个倒插门女婿，两口子住在家里，整天兴冲冲忙小生意，多少有点商女不知亡国恨的意思。
萌萌母女提着两斤香蕉走到庄妙街，隔着三颗梧桐，就看见萌萌三表姐在奶孩子。萌萌垫步上前问好：“三姐好。”声音很低。三表姐没听见，可一抬头看有客人，忙把孩子往怀里一收，从小板凳上站起来：“来了啊，快进去，我妈在里面呢。”萌萌妈寒暄几句，称三表姐的孩子长得水灵，说得三表姐心花怒放，从铺子上抄了两袋话梅肉就往萌萌怀里送。萌萌连说：“我不吃我不吃。”东西还是在她怀里了。
萌萌和她妈往里走。这是三进的老房子，屋里光线不好，越走越黑，大白天，里屋也得依靠灯光照明。萌萌她大姑在最里面的大床上坐着。这床一年四季都挂帐子，可能是为了挡灰。萌萌找个小板凳坐着，像小学生。萌萌妈挨床沿坐着。大姑忙从床头柜上的铁皮盒子里掏茶叶，喊外面的三女儿进来泡茶。
“不用不用，白开水就行。”萌萌妈很客气。这是亲戚间的客气，要也说不要。但三姐还是抱着孩子进来泡茶，泡完又出去看摊子。
“秀姐最近身体还好吧？”
“身体还行，但也不如以前了，腰不太好。”
“多炒点腰花吃吃，以形补形。”萌萌妈道。
“吃了多少回了，老大老三经常买，我嫌太气道，也没吃太多。”实际距离上次吃猪腰子已经有大半年了。
Chapter2 相亲不遇（3）
“还是老三孝顺。”
这话打在大姑心眼上。“是啊！算命的说我老来有福老来有福，福在哪？差不多就应在老三身上。以后我躺在床上了，老大一个人带孩子，肯定顾不上，老二离得又远，只有小三子以后能给我端屎倒尿。”大姑忽然咳了一声，一转头，一口白痰射到窗外去，“不过也没准，谁都靠不住，现在养儿都不能防老，更别提女儿了。”大姑面带微笑。
“什么儿子女儿，养好了都一样，女儿能做到像老三这样，算可以的了，你有个头疼脑热的，还不是她冲到前面，女儿是妈妈的小棉袄，秀姐是有福的人。”
听了这话，她大姑很是喜兴，眯缝着眼，像只老猫，顿了顿，说：“哎呦，有什么福哦，有时候想想，还不如两眼一闭，眼不见为净，省得我操心。”
“你不操心谁操心，外孙都抱了几个喽。”萌萌妈拍萌萌大姑的大腿。
萌萌听不下去，去院子里逗她大姑家那只小黑狮毛狗。这狗名叫海伦，有点人来疯，没逗两下，便直往萌萌身上跳。萌萌“啊”地叫了一声。只听得她大姑在里屋喝斥：“海伦！老实点！”转而又笑：“它不咬人。”
萌萌吓得走回屋里，重新坐到小板凳上。像小时候玩排排坐吃果果。
“今年要毕业了吧？”她大姑问。长辈和晚辈说话，口气中免不了透着种居高临下式的不理解。
萌萌大姑原来是在小学当语文老师的，管孩子管多了，嘴特别碎。现在退下来，闲的发慌，偶尔有人送上门来听她的教训，机会更是不容错过。萌萌暗暗叫苦。
“嗯，夏天就毕业了。”
“现在孩子读这么多年书，真不容易，总算培养出来了。”她大姑偏过头跟萌萌妈说。
“是难，读了将近二十年，还得了！”萌萌妈双眼睁得滚圆。
“工作找好了没？”
“在一家图书馆。”萌萌道。
“图书馆好啊，也属于教育机构，搞大众教育的。”在萌萌大姑眼里，任何事都和教育沾边，“不过中国的教育啊，成问题！包括这个大众教育，什么杂志啊报纸啊电视啊，现在粗俗不堪，杂志还稍微好一点，一些老牌子的杂志还是很坚守立场的，像《半月谈》《南风窗》，是吧，在职的时候我一直看，知识类的有《世界知识》。电视我根本不看，风气坏哦，有些小姑娘，年纪轻轻不读书，就出来鬼混，就爱钱，别的一律不问。”说完她大姑痛心疾首，像是自己跟自己生气，也许她去当了教育部长，中国教育便会好转很多。
萌萌听了直笑。
萌萌妈接话道：“萌萌不会的，我们就是普通家庭，我们也不攀高望上，就找个普通家庭，两个人安安分分过日子就行了，秀姐你说是不是？”
“哎，对对，就是找过日子的人。”
“不过家庭条件也不能太差，农村的不要找的，农村人事特多，以后七大姑八大姨都来了，烦得人受不了。我们实在吃不消这个。”
“也不能一概而论，农村也有好的，农村的孩子朴实。”萌萌大姑口气淡淡的，随手从枕头边的小瓷罐子里捏了一颗橄榄放在嘴里。
萌萌妈这才想起三侄女找的是农村的，说农村的不好，不等于骂萌萌大姑？于是话锋一转道：“是的是的，农村的孩子是朴实，优秀的的也可以找。现在也不分什么农村城市了，农村还有几亩地，现在种地国家还给补贴，我们这儿有什么，一辈子弄个破房，跟鸽子窝似的，有时候我倒想弄几亩地种种，可惜没地，一穷二白，无产阶级。”萌萌妈两手一拍，像拍蚊子。
Chapter2 相亲不遇（4）
萌萌大姑把橄榄核吐出来，喝了两口茶。萌萌妈也停下来抿着喝，她嫌那茶杯不干净。茶叶顽皮，直往人嘴里跳，她大姑只好把它们重新吐回水里去。
“萌萌开始谈了没有？”大姑的口气忽然很神秘。关心别人的私事，并且及时地传播出去，是中老年妇女的基本功能之一。
“还没有。”萌萌有点心颤。
“有合适的可以处处了，你大姐像你这个年纪，孩子都三岁了。”萌萌大姑道。
“她就这点让人操心，光成绩好有什么用？走到外头木头疙瘩似的，自己也不会谈。”
“恋爱这东西按说也是能无师自通的吧，现在的孩子早恋的太多了，萌萌还是老实。”
“就吃亏在这个老实上！”萌萌妈和她大姑一唱一和。
“也没关系，可以速成，不过也要抓紧了，这方面要向你三姐多取取经了，要开朗一点，萌萌，听到了吧？”萌萌大姑口气一沉，她把萌萌当小学生了。
萌萌怅然了。
她发现最近亲戚间的谈话，无论起头的是哪个话题，最后却总是以她的婚恋问题作为结尾，如果说每次谈话都像走迷宫，迷宫的入口各异，而她的恋爱和婚姻问题，则是永远不变的迷宫的出口。更令萌萌不能接受的是，她的婚恋居然成了“问题”，这“问题”有个偏正短语做修饰，叫“个人问题”，这词稍微延展一下就是“你这个人有问题”。
我怎么了我？我招谁惹谁了？我丁萌萌学业有成事业进步，也就相貌差点，那也是因为我不捯饬，我稍微捯饬捯饬，加上这个头脑，我差哪了？大姑在床上滔滔不绝，萌萌的思绪早飞远了。
星期三是个嫩阴天。萌萌最讨厌星期三，从上小学的时候就讨厌，这是个不沾不靠的日子，上个周六日的惬意感觉已经远了，下一个周六日还隔着周四周五，周三卡在当中间，像长跑比赛中被前后夹击的队员，无力超前，又不能后退。
萌萌妈叫萌萌起床。
“这都几点了，还这么睡，你以后工作了，还能这么睡？你以后单门独户了，还能这么睡？……”
“妈你又来了。”
“又来了，又来什么了，我这是为你好。”
萌萌推开被子，趿拉着夹脚拖鞋去刷牙。
萌萌的手机响了。“老虎老鼠傻傻分不清楚……”蔡依林在欢唱。看区号是大都打来的。
“喂——”萌萌妈首先抢到电话。
“哦，阿姨，丁萌萌在吗？”是个男中音。
“哦，萌萌呀，萌萌在，你等等啊。”萌萌妈拿着手机一路小跑，把电话交给萌萌。
萌萌还在刷牙，一嘴泡沫。
“喂，哦，就业去向表啊，好的好的，我回头回学校交给你。”完全是公事，萌萌按掉了通话。
“谁啊？”萌萌妈脸上有种鬼祟的笑。父母在孩子的个人问题上，自有一种神经过敏。
萌萌一脸茫然地说：“我们班长，妈你不要这样，思想很腐朽耶。”
“什么叫思想腐朽，同学之间相互关心，这个也要上点心，关心慢慢发展发展，那就不一样。”萌萌妈语重心长。
萌萌漱口，口齿不清地说：“不一样，哪不一样，不就是通知大家交就业去向表，有什么不一样，神经过敏！”
“你以为妈妈老了不知道呀！现在都是发短信，手机上点点就行了，又方便又省钱，干吗浪费电话费，噢，特地打来。”
“就是公事公办，你没事去锻炼锻炼身体，比什么都强，再不行去打打麻将，我也不反对。”
“锻炼，等过两年你爸爸回来了，再锻炼不迟。这个人是不是也在大都工作？”萌萌妈是万变不离其宗。
Chapter2 相亲不遇（5）
“不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