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黑色的德国轿车停在了街口,雪白的绒布帘子在灯光下白得刺眼。
前座安东尼克下车,他打开后座的门,递上风衣。
阿德里安一身黑色的军装,再披着黑色的风衣几乎就要和黑夜融为一体。可是那璀璨得让人移不开眼的金发却生生地把他从夜的混沌中拉到了所有人视线的中心。
我忽然很感叹,真不愧是兄弟。
都是黑暗无法掩埋的金色。
枪声在此时,毫无预兆地响起。
站在塔基和工事上的士兵哗啦啦地滚了下来,前排的战士开始慌乱。
接着就看见一片黄色的火光骤然乱闪,硝石的气味忽然浓重地阻塞了整条街道。
玻璃稀里哗啦全部破碎,四处飞溅。
安东尼克站在阿德里安的前面为他挡住。
阿德里安依旧像过去一样,优雅地向他身后的副官伸手。动作流畅得似乎那些飞溅的流弹和玻璃都不存在一样。
〃将军,请回避!〃
〃将军,危险!〃
前方有人冲这边喊着。
阿德里安恍若未闻,神情悠然。
他接过一把黑色的加重卡宾枪。
白色的手套握着枪托十分鲜明。
他往交锋的前端走去。
我的心冲上了嗓子眼,脚步都跑不利索。
两边扫射的声音却都渐渐弱了下来。
又一两声枪响过后,暗影处变回一边死静。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今天晚上忽然过来。〃
阿德里安托起枪忽然说话,像抱着他的女人,他的语气一如既往的柔软,今次特别柔软。
好似悄然诉说。
〃也许今天晚上时机并未成熟,要抓你,我未免操之过急,〃他锁上弹夹,偏了偏头,淡笑道,〃不过也没关系。〃
他露出了些微莞尔的表情。
〃我想我今天心情很不好,所以忽然想见见你,亚尔。〃
右手拉栓。
〃这次和以前一样,像小时候,假设我们每人都只有一把枪。〃
他提起枪头。
〃不过结果都是一样的,你永远赢不了我。〃
最后一扇未破碎的玻璃窗一晃,反光射过来。
我心里一惊。
阿德里安却毫不在意地因为反光眯上了眼。
两边同时枪响。
阿德里安嘴角挂着笑意。
我忽然发现,他只有是在这种时候才会不由自主地展露微笑。
在开枪扫射的时候。
他以非常优雅而从容的放松姿态扫射着,目标命中准确。
他一步一步毫不受阻地往前推进。
我已经离得很近了,却无法介入那恐怖的交锋中间去,于是急忙绕向废墟里一边。
墙体千疮百孔。
火花照亮了墙壁。
〃住手!〃
〃不!〃
一个女人的尖叫声寂静尖锐得和夜晚一体,仿佛盖过了互扫的枪声。
双方同时停火。
阿德里安呆了一秒,骤然往破碎墙体的暗影中冲过去。
与此同时,从我的角度也看见了几个黑影极快地从墙体的隐蔽处撤走,我飞快地跑过去,裂缝中透射出探照灯的白光照亮了两张苍白的脸。
亚尔弗莱怀抱着一个金发女子,目光空白,脸色惨白若死。
我这边更近,于是先一步跑上去拉他。
〃你不能呆在这里,快走!〃
女子为亚尔挡住了阿德里安的一枪,胸前开了一个血洞,华丽的金色长发和鲜血缠绕在一起覆盖着她的身体。
她气若游丝的地说:
〃亚尔。。。。。。快走。。。。。。〃
我把他从地上拖起来,用力往前推。
亚尔弗莱看着濒死的女人,只是不动。
暗影里又闪回来了几个黑影,一把拖住他,〃还不快走!〃
同时阿德里安从我的身后赶到。
他不看任何人。
他俯下身去抱起躺在废墟上的年轻女人。
第四十四章
美丽的女子挣扎着仰起脸,我终于得以看清楚她的眼睛,华丽的,清澈的,和阿德里安一样温柔的蓝眼睛。
她极力地维持着神志的清醒,那双眼睛因为看见抱着她的人而从死亡中焕发出璀璨的光彩。
她染血的脸依旧高贵典雅,标榜着女性美的极致。
带着微笑。
〃利安。。。。。。〃
她喃喃道。
〃请。。。。。。让亚尔。。。。。。离开。。。。。。〃
她伸出手来想触及阿德里安的脸。
后者握住她的手,冷声道:
〃你选择了他。〃
女人努力摇了摇头:
〃我没有。。。。。。选择。。。。。。〃
〃我不能原谅你,所以玫,我不允许你用死来逃避我。〃
女人笑得很温柔,她轻声说:
〃我不会。。。。。。〃
〃因为我。。。。。。一直。。。。。。非常。。。。。。想念你。。。。。。〃
夜回归安静。
金发的女人休憩在阿德里安的怀里。
后方赶来五六个党卫军的队长,一字排开立正:
〃将军,他们从后街跑了。〃
〃我们已经派人。。。。。。〃
〃撤退。〃
阿德里安并没有回头,他放下怀里的女子,站起来。
〃把这里。。。。。。都烧了。〃
〃将军。。。。。。〃
所有人都是一脸错愕的表情,然后,〃是,将军。〃
阿德里安挥手让他们退下。
我在他面前抱起那个女人。
〃连她也要。。。。。。烧掉?〃
〃她已经死了。〃
怀里的女人犹自面带微笑,好像依然沉浸在看见心爱的人的喜悦之中。
那么美的人。
我的心为她钝钝地痛。
〃她是,你的。。。。。。姐姐。〃
怎么会看不出来,三人如出一辙的美貌。
一个典雅,一个明媚,一个高傲。
无论谁,看过一眼之后,再难忘记。
。。。。。。
〃她死于产后抑郁症。〃
〃她为丹麦皇室生下了一位王储,没有什么好遗憾的。〃
〃您很爱您的姐姐?〃
〃不,完全不爱。〃
。。。。。。
我现在相信了。
温柔的人不一定有温柔的心……
他的确是,生来就属于帝国的人。
铁血的,坚定的。
〃我要带她走。〃
〃要去。。。。。。哪里呢?〃
阿德里安似乎有些不解,静静地看着我。
然后他垂下眼睛,夜风中送来他隐隐约约的嘲笑,又像是自嘲:
〃去找'圣约'的亚尔弗莱,还是说……
〃'水晶'的。。。。。。恩斯特?〃
风卷过残破的墙体,发出时断时续的尖锐叫声,像一个人绝望的悲鸣。
我一步一步地往树林的暗影中走去,我走得很慢,女人的尸体很沉,我拖曳着脚步。
我说:〃找一个可以埋葬她的地方。〃
不能看你毁弃你的一切。
其实我愿意在你身边等到你的心开始柔软的那一天。
因为那一天,一旦开始回忆,你一定非常痛苦。
你痛苦的时候一定需要我。
所以,你要等我回来。
我回头。
〃我会回来。〃
他正看着我的眼睛,视线穿过黑夜和越来越遥远的距离,定格在我的双眼之中。
他的眼睛好像在黑夜之中也能发出光来,像蓝色的星辰。
我想他也许听见了。
〃将军,燃料已经准备好了。〃
〃那么开始吧。〃
阿德里安转过身去,背影渐渐与夜色融合。
红色的火在废墟上升起,火舌肆虐而贪婪,喷射过来的热浪和灼烧逼得我紧步离开。
一回头,冲天的火光阻断了视线,杜伊乐丽花园在火海中崩溃如同沙土。
什么也看不见了。
我会回来。
只要是我活着的时间,我就要尽我所能地待在离你最近的地方,因为我喜欢你。
誓言。
这是誓言。
你记得吗?
火光照亮了巴黎的夜,借着这彤红色的光线,我往树林深处走去。一条分岔的小路迂回地把我引向巴黎郊外。
远了,北郊的果园一片漆黑,我听见了轻微而杂乱的脚步声尾随了我数十码,然后冰凉坚硬的器物贴上了我的脖子……是匕首。
战术电筒雪亮的光扫过我的眼睛,我被刺得眼睛疼痛,往后退了一步。
后面还有枪口等着我。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
适应了很久才睁得开眼睛。调了低亮的光线下终于看清,我面前迎着的是一把战术短刀,银光闪闪。
〃放开她。〃高傲冷冽的语气。
我知道是谁了,我笑了一下,还用你说,我的手都要断了。
〃少爷,你难道要我把她扔地上吗?〃
一个人随即从我手里抱过女人。
想了想,我恶意地补充道:
〃难道你看不出来?你姐姐已经死了。〃
身后的枪恶狠狠地顶了我一下。
我不以为然地耸了一下肩。
接着一个拳头就夹杂着呼啸的风声飞来,枪在身后威胁着,我也只能抬起手臂硬是接下了这发泄怒气的一拳,我调笑道:〃少爷,我可不让人白打的。〃
看起来冷漠的人实际上冲动而敏感。
看起来温柔的人实际上残酷而无情。
我想起恩斯特很久以前说过的话:
〃看人不能看表面,安迪,时间长了你就会发现,像我,就是一个很专情的人。〃
我很不合时宜地乐了一下。
〃你得跟我们走。〃
身后的人用枪强调了一下他说话的权威性。
用的是〃得〃,没的选择。
我举起手。
我被押送往果园深处一幢黑色的小屋。是护林员的房子。
在战术手电的光线下,我隐约看见亚尔弗莱的右肩和右臂都包上了绷带,上面一片暗红,原来他刚才真的中弹了。阿德里安没有留一点情。
小屋里没有电,蜡烛一枝枝点了起来,房间里空空如也。
烛光摇动。
亚尔弗莱让人把玫放在架子床的垫子上,然后盖上毯子,自己坐在一边看着她,就好像看护着生病的姐姐一样,目光深情。
〃她死的时候并不痛苦。。。。。。〃我干咳了一声,〃她是笑着的。〃
亚尔弗莱的表情没有什么波动,他只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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