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者如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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逝者如烟-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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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这会正在吃晌午饭,没有人到地里去干活,所以全村子的人都在家里。大家听到外面喧闹的动静,便端着饭碗站在自家门口的院子里,一边吃饭一边伸着头看热闹。异常兴奋的半大孩子们,早就被吸引得沉不住气了,不顾大人在身后发出的连声呵斥,都欢呼雀跃地蹦跳着跑来围在四周。

  组里的几个女知青吃完了饭,没事溜达着凑到跟前,勾肩搭背地簇拥在围观的人群当中。

  就连向来处事稳重的生产队队长张欢,也禁不起这一阵阵聒噪传过来的诱惑,闻声走出了自家的屋门,端着饭碗一步步朝这边走来。

  再次从地上爬起来的周志明,脸色已经开始慢慢变得发白,连大脑仿佛也出现了一段短时的空白。人群中传出来的这片哄笑声,让他心里感到羞愧得无地自容。而从旁边观战的赵泉那得意的眼神中,又叫人分明地读出了轻蔑、不屑和嘲弄。这一切立刻让他联想到纯芳的死,想到她死后惨淡苍白的面孔,还有那双迟迟没有闭上的眼睛。同时也想到这件事情,给自己带来的那些无尽痛苦屈辱。不由得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

  他顺手抄起旁边立着的一把镢头,怒气冲冲地朝高苟科奔去。

  得意忘形的高苟科这会功夫,正沉浸在无比巨大的兴奋之中。他意犹未尽地轻轻摆了摆头,摇晃着身子露出一种胜利者的微笑。

  高苟科潇洒地抬起一只手,慢慢把衣服扣子一个一个解开,然后掐着腰杆敞怀站在那里,满不在乎地咧嘴冲着周志明傻笑。

  他认为周志明今天尽管吃了亏,可是绝对不敢来真格的。所以虽然看到他气势汹汹奔来的样子,也没有刻意地去防备。但是险险地躲过擦身而过的镢头之后,耳边划过的那道呼呼作响的风声,让他顿时恐怖地感觉到了一种份量。怯怯的心底里禁不住开始惊慌失措地紧张起来。

  看这话是咋说的?看这话是咋说的?他立刻显出一脸的委屈无辜。一边小心地躲闪着身体,一边耸着肩膀可怜巴巴地摊开双手,朝赵泉那边投去求救的目光。

  赵泉这个时候倏地敛住脸上得意的笑容,也开始发现局面有点失控。他从看热闹的院坡上迅速地直起了身子。

  他打算把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这边来,便高着嗓门大声地嚷道:咋这样开不起玩笑呢?不是说好玩玩的嘛,怎么和只喂不熟的疯狗一样,说翻脸就翻脸呢?

  赵泉嘴里一边大大咧咧地说着话,一边目光机警地从土坡上探步走下来,他想寻找一个合适的机会,从后面把周志明拦腰抱住。

  此时的周志明怒火中烧,连眼睛都已经气红了。他看出了赵泉的这种企图,便先抡圆了手里的镢头逼迫得他连连倒退。然后又突然转身掉转方向,把镢头朝高苟科头顶上狠命地砸下去。

  众人不由得发出一片惊呼声。

  也亏得高苟科跟着赵泉学了一阵功夫。看见眼前的情景不大对头,他慌忙地缩住肩头疾步后撤,这才躲过了致命的一击。失去控制的镢头重重地落在地上,把坚硬的路面砸了一个深坑,几乎就要砸在高苟科的脚面上。

  俗话说:胆大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高苟科这“假青年”毕竟是假的。往日在村子里的耍愣使横,最后都是别人惹不起退步让着他,啥时候见过这种拼命地架势?他被周志明不要命的气势吓得脸色煞白,一只甩掉的布鞋都没敢弯腰去拾,惊慌失措地踉跄着掉转头没命地朝栗子沟深处逃去。

  高苟科是在吴山脚下的山沟里面从小揽羊放牛长大的,一会的工夫便跑得没了踪影。怒气难消的周志明双手提着镢头,紧跟在后面眼看无法追上,只有站在树林茂密的栗子沟口,冲着吴山苍莽的峰峦一阵阵喘着粗气。 

  撵不上高苟科的周志明觉得不甘心,被身后看热闹的人群簇拥着,又转身朝上房院高苟科的家里奔去。

  常年害眼病的苟科爹,同他经常惹是生非的儿子大不一样,平日在村里为人谨小慎微胆小怕事。刚才站在自家房前的院子里,他就已经知道儿子这回闯了大祸,只得无可奈何地迎候在院坡上。

  苟科爹一边用袖口擦着迎风 流泪的眼睛,一边满脸苦笑朝周志明递上廉价的纸烟,嘴里还连声不断地道着歉:周青年,千万别生气,赶紧把烟吸上。那狗日下的东西,他今天要是敢回来,我一定替你好好收拾他。

  周志明扬着头没有搭理他,一进院子便惊得鸡飞狗叫。闯进正屋西头的灶房,朝着高家用了许多年的老水缸狠狠的就是一镢头,见没有动静使足劲抡圆了又是一下。

  邻县八渡镇烧制的酱紫水缸就算再怎么出名,也不可能经得住这般敲打,立刻半边缸沿跌进水里,然后一纹到底来了个水漫金山寺。

  双脚泡在水里的周志明觉得还不够解气,踏着泥水走到灶前,准备把嵌在锅台里的铁锅也给他砸个稀巴烂。

  正在这个时候,他的身后突然响起了一个怯怯的声音:志明哥。

  回过头去一看,原来是高苟科的妹妹小凤。满脸无奈的小凤姑娘把手扶在灶房的门框上,正眼含泪水地望着他。

  周志明刚才被气得发昏的大脑这才开始慢慢地冷静下来。象只泄了气的皮球一样,他怏怏地扔掉手中的镢头,一声不响地走出灶房。

  看到家里唯一的水缸被砸破,院子里站着的苟科爹可不干了,两只脚连跺地带蹦跳,心疼得差点哭出声来。他象突然清醒过来似地一声怪叫,从屋檐上取下犁地的牛鞭,号啕着朝栗子沟方向追撵儿子去了。

  后来高苟科和赵泉一样,前后脚地第二年也去参军当了兵。当他从部队复员归来,重新再回到栗子坪村的时候,那场轰轰烈烈波及全国的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运动,已经偃旗息鼓地彻底结束。插队的知识青年们都人去屋空地陆续返城,就象田野里刮过的一阵风似的,永远地离开了农村。

  高苟科在前些年随着打工的民工潮也进了城,给承揽建筑工程的包工头们当联系工程的业务员。不过他大多数时候是和任建筑公司经理的赵泉打交道,同周志明之间,倒并没有什么来往。


看到坐在床边的高苟科满脸不自在,一副欲言又止的难受模样。周志明知道,他肯定有不方便让母亲听见的话要说,于是两个人来到了不远处的渭河堤上。

  临出门前,高苟科提起放在床边的一个黄色帆布挎包,递给母亲说:老姨,从家里出来的时候走得匆忙,也没给您拿什么好东西,就带来了一点山沟里的山货,让您老人家尝尝。

  一看那挎包鼓起来的形状,周志明便知道,里面装的肯定是山里的核桃。这是栗子坪除了毛栗子之外的另一个特产。

  这个印着“红军不怕远征难”字样的黄色军式挎包,他也还依稀认得,是小凤在公社的初中上学念书时用过的。记得在这个帆布挎包背带的里层,还有三个用蓝色钢笔水一点点粗描出来的大字:高来凤。

  周志明不由得又回想起当年在农村插队的时候,小凤用它来装鸡蛋的情景。

  每一层鸡蛋都摆放得整整齐齐,上下之间还覆盖着松软的麦壳。帆布软挎包被一点点撑得变成了四方型。小凤姑娘晚上小心翼翼地提着它,像只柔顺的小猫一样轻轻走出屋门,借着高悬在吴山峰顶的一轮皎洁明月,款款地穿过夜雾迷离中的场院,悄悄来到村子北头的知青宿舍里。

  最上面的那一层是我送给你的。跟前没有人的时候她轻手轻脚地凑到身边,趴在耳朵上悄声告诉周志明,说:都已经煮熟了,你带在回家的路上吃。俺娘她不知道。

  周志明慌忙站起身来连声的推辞。因为社员家里攒几个鸡蛋不容易,集上又不准许卖,只能偷偷地拿给插队的知识青年换上几个油盐醋钱。

  可是小凤见他这样百般推让,顿时急得红了脸。她刷地从床沿边站起身来,扯着他的胳臂摇晃着死活都不依。周志明被她弄得没有一点办法,低头想了想只好托词说,这些鸡蛋混在一起生熟又不好分清楚,就是带在路上恐怕也吃不成。

  听了他这句话小凤才算放下心来。她松开扯着周志明胳膊的双手,用紧张地目光警惕地扫了扫门外,赶紧把刚才散下来的头发,用手轻轻顺齐到耳后。

  小凤调皮地冲周志明歪起脑袋,露出面颊上两个可爱的酒窝。她先是得意洋洋的浅浅一笑,然后小心地从挎包里拿出两个鸡蛋,轻轻放在床头的衣箱盖上。用纤细的手指灵活地一搓,两个鸡蛋带着嗡嗡的响声,分别直立着在箱盖上开始旋转起来。

  你这会看清楚了吧?她伸出右手食指指点着,像个小学老师似的耐心启发着他:那个转不了几个圈的呀,就是生鸡蛋。

  那一年小凤才刚满十八岁。

  湍急奔腾的渭河水,像一个着急赶路的匆匆过客,汹涌地翻滚着浊黄的泥浪,浩浩荡荡地从山城的中间穿过。午后的阳光斜斜地映在水面上,闪耀起一道道耀眼的亮光,仿佛是浮在河水中的一条白色金龙,光闪闪地晃得人睁不开眼睛。哗哗作响的水声和着细细濛濛的水雾,在四周恣意地弥漫和升腾。涩涩的空气当中,飘荡着一种略带腥味的泥土气息。

  眼下正值秋汛,是一年当中水量最为充沛的季节,所以脚下的渭河水才会这样的狂荡不羁。其实在平日的大多数时间里,它表现出来的都是另外一番温存模样:宽阔的河床成了摆设,中间只有一条可怜的涓涓细流,在勉强地维持着河的形象。细细水流的旁边布满了大大小小的鹅卵石,远处的河床泥沙裸露,一阵狂风吹过,便卷起阵阵遮天蔽日的黄色沙尘。

  此时的高苟科,丝毫没有心情去留意和欣赏周围的景致。在河堤的青石护坡上停住脚步,他神色开始变得十分的凝重。长时间地静静注视了一会,他突然语气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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