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兵带了铐子奔过来,雨地里五个人纠缠不清。最后费兵和徐天被铐走了。梅果碰伤了膝盖,被送到卫生院。
好在费兵及时联络,唐菲再次出面,给这边公安部门的朋友打了电话。公安继续联络陇口公社,终于确信徐天和费兵不是拐带妇女的不法分子。
虽然一切化险为夷,徐天却由此得出了结论:拐卖就要立马出手。医院说梅果淋雨了有些感冒低烧,后脑有淤伤,已经是很久前的陈伤了,以前可能有脑震荡。这让费兵对梅果的精神状况更加担忧。
而徐天却以为梅果已经恢复了正常的智力,只是在胡搅蛮缠。他决定马上坐船送她回去,梅果面对公安的突兀变节,让他感到有些恐怖,这个小女子的确偏执得非同寻常。
他们次日中午搭乘摇橹船去绍兴。梅果竟然没有再闹。她就像古代等待发配充军的犯人,自顾自坐在船头。她有些绝望,但她也知道现在说什么也没有用了。岸边的景物越来越熟悉,她却觉得,自己离死亡越来越近。
中午的些许暖阳渐渐退去,雾色渐渐浓重,水面的颜色变成了乌黑。徐天看着梅果视死如归的表情,郑重地告诫费兵,要把梅果戒了,无论多么喜欢。在费兵看来,徐天从来没有这么出尔反尔过。他前天还说,即使倒霉自己愿意就行,昨天还开玩笑说,去见了梅果父母后直接表白心迹,然后再带梅果回西安呢。为了他那句话费兵激动得连结婚事宜都想好了。可现在怎么又说让戒了?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十三 到南方去(3)
徐天冷静地认为,梅果在装,其实她是清醒的。徐天就像一个侦探一样,拧着眉头,告诉费兵真相,她在装!送回去后,马上返回!否则真被她折腾死了。
徐天无法理解梅果的死缠滥磨,回家有什么不好,为什么总是唱反调?他有些生气。费兵自然听徐天的,喜欢归喜欢,要带回西安,还真不知道下一步怎么办。
下船后,让梅果带路,梅果很顺从的样子:“咱们去哪儿?”徐天一听几乎要咆哮了:“装什么装?有意思吗?”他抽出户口本上梅果的地址,干脆自己找。一路再不跟梅果说话,梅果也乖乖地跟在后面。
但事情却没有因为梅果的顺从而变得更顺利。他们找不到梅果户口本上的地址:东街18号。老人孩子都说那里是唱戏的剧团住的地方。这哪跟哪啊,难道会有两个东街18号?梅果抱着一种无所谓的态度,东瞅西看,好像找地址与她没有任何关系。徐天和费兵实在没办法,只好抱着试试看的态度去所谓的剧团看个究竟。
剧团就是梅果原来的家。丝竹之声韵韵袅袅,门口有个白须老人穿着黑色对襟大褂眯着眼睛拉胡琴。一进院子,几个眉清目秀的孩子在踢踢踏踏地压腿,耍水袖的练唱的,从外面走进院子,仿佛一下子跌入了一个梦境。徐天和费兵进退失据,有些恍惚起来。只有梅果依然笑意盈盈,说不上是欢喜还是讽刺地看着他们两个。
传达室的大爷辨认了好久,认出了梅果。大爷姓阮,他一边给他们煮着开水取暖,一边听徐天讲梅果在北方的事情。他不住地感慨梅果的命苦。原来梅果的家的确是住在东街18号,这么多房子全是他们家的。但是后来政策规定大资本家的家产要充公,家族内的所有成员都要进行劳动锻炼和改造,梅果的爸爸上吊了,妈妈也跟着寻了短见。梅果妈妈有个妹妹,据说在美国,又多年没音讯。
原来,梅果其实是个孤儿。
“阿果,是不是更不灵清了?”大爷指指自己的脑袋,悄悄地问徐天,“那时候阿果才七八岁,小孩子哪里受得了啊?肯定受不了,但以前只是不爱说话,现在怎么连人也不叫了?”大爷边说边偷瞧着梅果,梅果亮亮的眼睛一直在看星星。
大爷安排他们临时住在剧团的道具室。没法久留,马上得想办法了。费兵以为晚上会和徐天好好聊聊,但没想到徐天没事似的,一会儿就睡着了。
费兵去找梅果,梅果却在院子里坐着。冬日的四季桂依然飘香,梅果坐在树底下,就像月光丢落在人间的天使。
费兵喊她,满脸泪痕的她,努力用正常的声音应着费兵。哭泣是女人的专利。当心灵的河道堵塞,当有巨石挡道,当情感无处释放,除了哭,又能怎样呢?
费兵往前走,她也往前倾,总是给费兵一个背。这个小女子的倔强从来都是真诚的,不作假。她的苦是刻骨铭心的。而大家却一直以为她是任性和脆弱的。
费兵也不再靠近,就站在她的身后说话。
“梅果?”
“……”
“我也不知道你是不是能听清楚我说话,本来天哥决定送到你就走,就……再不回来了。可是,你现在是一个人,我……你愿意跟我们回去么?”
梅果凄楚却又欣喜地回应了:“愿意,我听你们的。”
“那我再和天哥商量商量。”优柔的费兵打算和徐天好好谈谈,他不能丢下梅果不管。他甚至决定,如果徐天不同意带她回去,他就待在这里陪她。突然变得勇敢的费兵,觉得自己是这么高大,他开始领悟到了成熟的意义,成熟意味着担当。他必须学会担当,为了梅果。 txt小说上传分享
十三 到南方去(4)
费兵回去后,徐天一会儿也出来了。他本来想明天一大早和费兵带着梅果一起直接走就是了。可想想他一直误解着梅果,梅果心里一定很委屈,指不定现在心里怎么难受呢。
来到院子里,四季桂的香气让徐天神清气爽。看来以后的日子会更加节外生枝,但也没什么不好。他安慰自己说。
他听到梅果在抽泣,一阵心酸。他站了好久,就这么站着听了好久。在石人山、陇口二中考场的一幕幕都宛如昨日。这个小女子,居然是如此的坚强。苦难只让她倔强和疯狂,却没有使她逆来顺受。徐天走过去,轻声说:“家里没亲人怎么不早说……别哭了。”徐天说话一贯大大咧咧、咋咋呼呼的,一旦轻声细语了,却是如此入心入肺,温情得让人窒息,就像耳边有温暖的呼吸声,提示你这个世界有一个人,与你如此亲近。
只这一句,梅果就停止了哭泣。
徐天背着手,仰着头,盯着桂花树:“别再装了,有什么说什么吧,我知道你的脑袋早没事儿了。”
梅果不接话,也抬头注视着桂花树黑魆魆的树冠,幽幽地说:“那天你在石人山上不把我拉回来,世界就清净了,哪有这么多麻烦。”
徐天不知道该说什么,那场噩梦,每次回忆起来都让他如同接受一场没有辩驳权的审判。
“上不成大学我没地方去,你也看见了。”梅果这么说的时候,又带上了那种意味深长的笑。原来这种笑是一种绝望后的镇定。徐天这时候才算读懂。
徐天鼓励她明年继续考。梅果却又无比凄惶地笑了:“明天我都还不知道怎么办。”然而明天和明年不是最纠结她的,最纠结她的是,徐天。
是的,为什么是徐天?考试的第一天,梅果看到了传说中的徐天,就喜欢上了他。她喜欢他的自我和跋扈,还有什么都不放在眼里的率性而为的劲头。身边的人在梅果看来,都太过于世俗、现实。梅果在徐天身上发现了另一个自己。
“我喜欢你。”梅果说得很直接。她说起了认识徐天的每一天。她甚至记得徐天说的每一句话。她说她不是想怎么样,只是想每天看到他,跟着他,就像影子一样。
徐天愣了,她果真是这么想。但是现在梅果说什么徐天都不敢全信,也不想听。他害怕勾起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就像害怕听到一切真相。
他打断梅果,一次次打断。梅果又一次次继续。
“我不计较你当时是不是真的只追回了我的钱。我已经在我家了,我爸爸就是在这棵树上吊死的。”梅果平静地抚摸着树干,如同抚摸自己父母的面颊。
徐天也抬头看树,那繁密的黑色枝叶中,藏着多少故事?南方的树,连冬天都是如此茂密,是为了隐藏故事么?
“明天你们回吧,反正我从小就命不好,你们就当从来没有碰到我一样就是了。”
如此委屈自己的话从乖张的梅果嘴里出来,让徐天内心无比压抑,甚至恼火。他转身想走,见梅果没动,就换了一种凶恶的口气:“你能不能不在这棵树下坐着!”
“呵呵,你还在乎我,你怕我像我爸一样是吧?”那个狡黠的梅果又回来了,“你和晴姐回去就结婚?”
“你现在不许提吴晴!”徐天没来由的再次凶恶起来。他不知道是想起了怀孕的吴晴觉得亵渎了她,还是吴晴出现在这个话题中自己的感情更理不清头绪,总之烦躁异常。
“我只是想祝福你们。”梅果声音小了很多,一副无辜的样子。
十三 到南方去(5)
“少扯淡!”徐天继续咆哮,“回去,睡觉!”
梅果回屋了,徐天竖着耳朵听到她插上插销,才算放心。自己却依然站在树下。“我喜欢你。”“为什么是你?”“你和晴姐回去就结婚?”梅果的声音依然萦绕,彻夜未歇。
第二天,徐天醒来时,发现费兵还在熟睡中;梅果却不见了。阮大爷一边吹着火煮粥,一边很确定地说可能是去看爸爸妈妈了。徐天想起那棵黑夜中的桂花树,有些担心起来。根据阮大爷的指点,他朝着梅果父母的墓地一路疾走。
徐天一路走得急,陌生的小城里他几次迷失了方向。南方是他的迷宫,他的心情被打湿了,他凌厉的睿智也被桂花树的香气熏得云里雾里。石板路很干净,干净得让人找不到方向,路旁潺潺的小河道,水流那么缓慢,仿佛凝滞了所有南方女儿的愁思。
他烦乱地奔跑着,一路打听着墓地的方向。
徐天在成片的墓碑中找不到梅果,看到一个身影,又转瞬失去目标。徐天吼道:“你跑吧,你跑,你以为谁稀罕追你,碰上你真是倒霉透了……你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