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又颇为动容地说:“凤儿啊,你干啥事不能钻那牛角尖。啥人啥命都是老天爷定的。你拗不过命去!刘成就是身上有点疾,别的都好。那顺子是个二溜子,配不上你。你就早点死了心,别在心里盘算那点子营生。”
“我盘算啥了?”张玉凤红着眼睛顶嘴。
“你是我生的崽子,我还不知道你?!你一向掐尖逞强惯了,你心里想的啥我能不知道?”张老爷梗着脖子嚷道,“我问你,下大雪的那天夜里,你干啥去了?”
此言一出,众人皆愣,看向张玉凤都有几分意味不明,张玉凤张着嘴,直勾勾地瞧着张老爷子,“我……我……”
那天晚上她跑去给顺子送袍子,可她是趁着老爷子喝多了,翻的院后墙走的啊。
“哼,说不出来了吧。”张老爷子冷哼了几声,又重重地叹了口气,“凤儿,你死了心吧。回去和你两个嫂子好好准备嫁妆,再有两月你就出门子了。别再让爹心里不痛快了。”
既然张老爷子把话都挑的这么明白了,张玉凤还想一搏,多一个人,多一张嘴,她看向张义勇,“二哥,你也这么想的?”
张义勇抬起头,看看张老爷子,又看了看张玉凤,嘴像贴了封条似的,连张都不敢张一下。
张玉凤急了,刚想说他几句,就见张老爷子大手一挥:“你问你二哥干啥?他这个熊蛋玩意儿问了有啥用?要问,你就问你大哥。将来我西去,这个家是你大哥来当的。是谁是非,你以后都得问他!”
问大哥?张玉凤把嘴一撇,脸一扭,谁不知道老大与爹最亲近,啥都听爹的话啊。问也是白问。
张老爷子发了这么久的脾气,把张义勇,张义光,张玉凤挨个儿地训骂了一遍,心中的积聚了许久的怒气也发泄得差不多了。
他的嘴也干了,舌也燥了。于是,他想让一直没有吭声的大儿子张义忠,替他再教训一下这几个反骨的逆子们。
张玉凤把脸扭过的功夫,张义勇也将头埋得更低了。
张老爷子一看,本来下去的火又挑了起来,他拿筷子用力地敲着桌子,吼道:“你们两个把脸给我转过来,把头给我抬起来!”
兄妹两人无可奈何地把脸面前张义忠,目光冷冷地,在他刚回家的那股子热乎劲儿此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张义忠笑了笑,把眼睛从他们两人身上移开,转向了张老爷子。他略犹豫了一会儿,才慢腾腾地说道:“爹,这回我出去,到县城里这么一转。也长了不少见识。其实,大户人家分房立户单过的也有。还有那娇小姐,要是不乐意的婚事,心疼她的爹娘也不会勉强。要我说,他们两个爱咋样就咋样。将来过好过坏的,也赖不到咱们头上。”
“你说啥?!”张老爷子怔住了。张义忠的话,让他颇感意外。
张义勇、张玉凤的眼神顿时活跃了起来。
“爹呀!”张义忠又道,“你老人家,年纪大了。别总是自己找气生,总发脾气,既伤身子,又伤和气。当然,开口就训人、骂人就更不好了。县城里的人说话可中听了,斯斯文文。爹,你说呢?”
张义忠的话,都是笑吟吟地说的。但是,每一句,每一字,都像锥子似地扎在张老爷子的心上。
他的心疼了,痛了,滴血了。
他真的不能相信,这些话竟然出自张义忠之口!
这还是对他言听计从的大儿子吗?
他这才出去一个多月,怎么就变了?
张老爷子眯起眼睛,细细地打量他。他仿佛觉得,这个最孝顺、最称心的儿子,也变坏了,显得陌生了。
他那张多皱的老脸,顿时像一块僵冷的石头。
“爹,你老生气了?”张义忠没有畏惧,反而亲切地为他倒了一杯酒。
张老爷子没有理他。
他直接往后一仰,倒在了被垛上,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任凭张义忠怎么喊他,怎么劝他、他都不搭腔。
直到所有的人都走了,屋子里静悄悄地,他才喟然发出一声长叹:“唉……”
他原想着老大回来,能帮他把这个撑起来,却没想到他也变了。
一切都在变,变得让他无法掌控。
他的眼前缭乱起来,张义勇那耷拉着头和张义光那陀红酒色的脸,还有那张玉凤那心如磐石的妄想……不时地在他眼前晃动。
“想干啥就啥?想分家就分?想和谁好就和谁好?”张老爷子愤愤地低骂道,“老子当年都没这么活过,他妈的你们凭啥想咋就咋样!”
他的眼前浮现出宋王氏年轻的模样,使他的心一沉。如果当年,能想咋样就咋样的话,那该有多好。
第115章 过年(1)
这一夜,张老爷子几乎没合过眼,尽趟在炕上想心事儿。早起来的时候,他整个儿人都瘦了一圈,胡子也长长了,一下子老了好几岁。
张玉凤起来后发现他没睡好,心有愧意,小声地劝道:“爹,你回去歇着吧。”
今儿是大年三十了。他咋能歇着呢。他冷眼瞧了眼张玉凤,到底是年轻,亦或是人家心里根本没把他的话当回事儿,张玉凤睡得很好,连个黑眼圈都没有。
他叹口气,背着手,走出了上房。
过年了,家里的大小事情他都得跟着操心。这么多年了,要想放手是不可能的。几个媳妇,没有一个能让他真正放心来。他恨不能再生出两只手来。
在这个小院儿里,他习惯了指挥一切,过问一切。即使是针眼大小的事情,他也要一一去安排,甚至亲自动手去做。家里的活计,别人不干他不高兴,别人干了,他又不放心。他这副心性,谁拿他也没辄。
他从东屋出来走西屋,从西屋出来走二房、三房,一点也没闲着。当他直进灶间的时候,看到何氏正用花布包了头,拿着鸡毛掸子掸灶间墙上的灰,就忙喊道:“轻一点儿,轻一点儿,别弄得灰尘满屋的!”
他说完,就把鸡毛掸子接过来,小心翼翼地扫。何氏在旁边没事儿干,一转身,想到外头去干别的活儿,却又被他喊住了:“你要上哪儿?”
“爹,我去簸点瓜子。等来客好上盘。”
“一会儿我去簸吧!”
“那……爹,我干啥?”
“上东山岭去吧。”张老爷子说。这时,他想起何氏的爹了,他的那个老兄弟。他要何氏去给他爹上坟去。
何氏应了一声,就去准备上坟的东西去了。
何氏出屋没多大功夫,张老爷子回到自己屋里,取出一些上坟用的东西。张老太太的坟也在东山岭上,岭上有一道藏龙沟,过了沟上了山的脊背。她的坟就在那里。在过年的时候。张老爷子终于想起她来了。
何氏正收拾呢,张老爷子已经先她一步上了山。何氏挎着小篮子,匆匆地出了小院儿,她踏着积雪,独自一人,上了东山岭,去给她爹娘上坟。
她本想让张义忠跟着他一起去,但看到他和孩子们忙着贴窗纸,挂红灯笼的,就没敢吱声。
她想。自家男人回来了,她就已经很满足了。不能再要求他为自己做些什么。上坟啥的她自己也能去。到时,到了坟前和爹娘解释解释,为她男人说几句好话,她爹娘一定泉下有知,体谅他的。
皑皑的积雪,在太阳的照耀下闪着炫目的光。山岭是白的,坟也是白的。在白雪的覆盖下溶为了一体。不细心。就分不出哪是雪,哪是坟。
何氏站在爹娘的坟前,心里很难受。她慢慢地跪了下去,在雪地上摆好了供品,然后用火折子点了一叠子的黄裱纸。她盯着那些纸,看它们一张一张地燃烧,化为灰烟,袅袅地向四处飘散。在这火中,在这烟中。她又依稀看到爹和娘。一声声,轻柔地喊着她的名字,将她抱自己他们的怀里,心酸地看着她半白的头发,发自内心的心疼她……
这时,何氏哭了,哭得很伤心。
这个世上再没有人能像爹娘那般疼爱她了。不管她做了多么莽撞的事情,说了什么不中听话,都不会被骂,被罚。自家男人虽好,但他与公婆是一条心,她也没少受委屈。
何氏跪在雪地上,“爹啊”“娘啊”一声一声的哭喊着,听得山间的出来觅食的鸟雀都惊飞了。
就在她哭的时候,从她的身后,传来了吱呀支呀的踏雪声。
她一扭头,迷蒙的泪眼,看见了一双脚。她顺着这双脚看上去,原来是张义忠来到了她的身边。她赶忙从地上爬起来,但那里的泪,却仍然止不住的往下淌。
“别哭了,啊!”张义忠轻声劝道,同时伸出他那粗糙的手指,笨拙地抹去她那眼角的泪。
何氏抬起头,望着他。他是她的男人,她是他的女人。他们在一起生活了近二十年了。她已经习惯了他对她的呵斥,习惯了他对她的吼叫。对于这一切,她习惯了。她可以默默地忍受一切不堪忍受的委屈。可是,他的这一声轻轻地劝慰,他的这一次笨拙的体贴,却使她的心瞬间被一股暖流冲破,流经四肢百骸,使她承受不住。她的鼻子一酸,眼泪一串串地往外淌,比刚才哭得更厉害了。
“你别哭了,行不行?!”
张义忠吼了一声,眼睛也瞪了起来。他最见不得女人哭,别看他对她平时横眉立目的,但她一哭,他的心就慌了。
何氏吓得一哆嗦,慌忙用袖口去试脸上的泪水。对于她来说,他就是天,他的每一句话,她都不能违逆。虽说,她时常不经大脑地冲口而出许多话,做了许多事,这些仅与她的本性有关。
他这一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