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那么多口舌他一句也没听进去的话,忽然间全部从他自己的心里冒出来。
“剑法?”天狗说:“我也不知道。这是我看到芈压的伤口以后,悟到的东西。”
天狼却没有注意到他这句话,他只是狂吼着:“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心里为什么会这样暖和?这些东西,我应该早就抛弃掉了!”
天狗淡淡道:“只是你以为自己已经抛弃掉了而已。”
“你给我住口!”天狼咆哮起来:“杀了你!只要杀了你,就什么都完结了!”
天狼剑在主人的疯狂中刺入了天狗尸气的会聚点,天狗的身体开始腐烂——迅速地腐烂。
“哈哈,我终于杀死你了,我终于杀死你了!我赢了,我赢了!”
“是么?那你为什么流泪?”天狼蓦地向天狗望去:弟弟的眼睛还没有腐烂,正看着他。可刚才那句话却不是天狗说的。
“流泪?”他一抹脸:“泪?为什么会有泪?这东西我应该早就没有了才对!”
“只是你以为已经没有了而已。”
天狼再次向天狗看去,弟弟的眼睛也开始腐烂了,但那眼眶还是在瞪着天狼。弟弟的喉咙早已化成灰烬,说话的当然不是他!徂徕伯寇一脚把天狗早已不成人形的尸身踢散,骨灰随着风到处飘扬。
“是你在说话,是不是?”
“不是。”
“是!”
“你说是,那就是吧。”
天狼突然间好像想到了什么,抱着头,大哭逃进峡谷深处——而那里正是他家人埋骨的所在。
天狗·徂徕季守的骨灰散尽以后,一块雪魄冰心掉落在地上。夕阳下,晶莹剔透的雪魄冰心映出一个少年的身影。
时间回到十年前,一个少年向峡谷口奔跑过来,欢呼着:“嫂子……我把大哥带回来了!嫂子……”
“嫂子……”
第五卷 斯原
第一关 东归遥且阻
有莘不破飞足向东。他并非一味狂奔,一路上调节内息真气,几千里奔波下来,非但没有伤到元气,相反,他每每在真气耗尽之际,体悟出“绝处逢生”的境界。
他的速度仍然稍微逊于那血影,但差距也不大。由于他每天休息的时间要比都雄虺来得短,所以两人的距离其实是在慢慢接近。
有莘不破知道,只要再过三天,他就能抓住血影的尾稍。然而他遇到麻烦了。
踏出荒漠,渡过黄河,景物渐渐不再荒凉,山川渐渐与中原相近,慢慢地有了些人烟和部族。这一天,有莘不破见到了尸体——遍地的尸体。不是剑客,不是战士,而是平民。数百个男女老幼,狼藉躺满了一地。这些百姓的衣裳虽然敝旧,但仍然可以看出是衣冠之族。以中原为圆心来看,这里仍然僻处西北,华夏的血裔能延伸到这个地方实属不易,此时遭到覆灭,虽然数百人相对于中原的人口来说不过如黄河里的一钵水,但对于炎黄文化的西扩而言却是一个不小的打击。
如果在平时,有莘不破一定会停下来看个究竟。然而现在他却只是停了一停,终于一咬牙,疾冲向前,每一脚都落足在尸体间的缝隙中,不敢踩到亵渎了他们。
“于公孺婴他们跟来应该会处理吧。”有莘不破想。然而不久他就遇到了第二批尸体。
这里是一个村庄,规模不大,此刻已经成为灰烬。死去的人里面以老弱居多,其次是一些壮年,孩童较少,有些尸体手中还握着木棍,可以看出些抵抗的痕迹。有莘不破闭一闭眼,祷告一声,继续东行,但脚步已经有些虚浮。
他向往自由自在的生活,一方面因为天性,一方面因为年龄。然而祖父的以身作则,老师的淳淳教诲,还有近年来江离的潜移默化,其实远比他自己承认的还要来得深刻。所以他在大镜湖时才会那么义愤,在此刻才会良心不安。
这两次停留让有莘不破又和血影拉开了一小段距离,然而有莘不破还是能追踪得上。背后那轮红日渐渐下沉,在往日这个时候血影也差不多该停下来歇一歇了,然而这次竟然没有半分停顿的意思。
有莘不破只觉得体内的真气渐渐溷浊,然而他还是咬紧牙关坚持着。西山上落日只剩下半轮,东方的平原上隐隐传来杀伐之声。有莘不破有些担心,但他最怕看到的事情终于摆在了他面前!
“蛮族,果然是蛮族!”
数百蛮族身披兽皮,脚跨劣马,正冲击着千余华夏衣冠。
“哦哦……”一个蛮族用咬音不准的阳城话高喊着:“批发左衽,不杀!”
然而没有人响应他的话,他们宁肯用头去撞石杵,用脖子去迎接钝刀。一个婴儿的头颅飞向有莘不破,落在他脚下。有莘不破终于忍不住了,大吼一声冲进了人群,鬼王刀拔出开始饮血。
蛮族和华族交错混在一起,有莘不破也没法子用“大旋风斩”之类的绝招。只是发挥女房将军所教的战斗技巧,把一个个蛮族斩杀于马上。
“呼——”华族人群的中心似乎有人发出什么号令,华族能战斗的男人开始向那里靠拢,有意和蛮族拉开距离,蛮族又都被有莘不破吸引了注意力,两边人马渐渐分离。有莘不破心中道:“这群人中有高人在,看出了局势的变化!这个命令大合我心。”发动氤氲紫气,一个小旋风斩,把三百多个蛮族卷了进去,刀罡撕裂了他们的血肉,结束了他们的生命。
蛮族主力垮掉以后,剩下的人零星逃散。华族人群中有人呼喊道:“别放过一个!”有华族的几十个战士四面八方冲了出去堵截。有莘不破脚下不停,鬼王刀就如同一把飞来神兵一样四处穿梭,把余下的蛮族杀得一个不剩。
赢得了战斗,救下上千条性命,但有莘不破心里却一点高兴的劲都没有。这一战费了将近半个时辰,血影早已连尾稍也看不到了。就算现在追上去,只怕要十五天才能弥补回这段差距,要到十八天以后才能蹑到血影的末梢,十八天?如果保持这段时间来的速度,早到夏都了!
夏都!想到这个地方他不禁微微发抖。他这半年来虽然远处西垂,却不是不知道中原的局势。以自己的身份,不要说到夏都,只怕才进入甸服(大夏王朝直接控制的区域称为甸服)便立刻身陷险境!
“大哥哥,大哥哥!”
一个童声把有莘不破唤醒,两个孩子正站在他身边望着他,其中一个男孩子正捧着一个陶壶,壶中晃荡着水声。“喝水!”两个孩子衣裳褴褛,眼神中却充满了兴奋与崇拜:“大哥哥,喝水。”
“谢谢。”有莘不破仰头灌下。一个孩子问道:“大哥哥,你叫什么名字?”
“我?嗯,我叫有莘不破。”
“哦!”那男孩一路欢呼,跳着向族人跑去:“有莘不破!有莘不破!救了我们的英雄叫有莘不破!”
有莘不破一怔,英雄?这样一个词从一个天真的孩子口中呼唤出来,竟然比老师的教诲更能触动他的心。
“大哥哥。”另外一个看来比较害羞的孩子还站在他身边:“你不高兴吗?”
“啊,不,不是。”有莘不破确实有些怅惘的,追血祖的事情看来得搁下了。他只得宽慰自己:“就算追上了又怎么样?我打得过他吗?我原来追上来也只是存着侥幸的念头而已。算了,等齐于公孺婴他们,大家再一起想想办法。都雄虺既然是生擒江离,想来暂时没有杀害他的意思!”他回过神来,问那孩子:“刚才你们问了我的名字,你呢?你叫什么?”
留在他身边的这个孩子并没有打扰他思考,只是在他旁边静静地站着,这时听见,才回答说:“我叫小琪。”
小琪看来才十岁左右,身体还没有长开,加上衣衫破烂,脸上全是血污,但说话行事显然没刚才那个男孩放得开,有莘不破问道:“你是个女孩子吧?”
小琪点点头。眼珠子一溜,怯怯说道:“我是女孩子,小达是男孩子。”
“小达?就是刚才问我名字的小弟弟?”
“对。他是申屠畔大人的儿子。”
“申屠畔?”
“嗯,是我们的首领。”
申屠畔是个精干的男子,一身千锤百炼的肌肉,一双看破世情的眼睛。他受了不轻的伤,躺在牛车上,看见有莘不破,挣扎着要下来行礼,却被有莘不破按住了。
“多谢英雄相救。”
“英雄什么的不要再叫了,听着怪别扭的。称我的姓名吧。”
申屠畔微微一笑:“有莘公子。”
有莘不破说道:“你们到底是哪一族的人?怎么会和这些蛮子结上仇恨的?”
申屠畔抬起头,道:“我们乃是轩辕之后!帝喾苗裔!至于这些蛮子,蛮人和我们本来就势不两立,特别是公刘大人回复我族衣冠以后,更惹来他们的嫉恨!”
“公刘大人?”
申屠畔道:“说来话长。不如我们先找个高地立下营寨再说,如何?”
有莘不破想了想,点头答应。旁边几个孩子见了高声欢呼,旁边几个长老也心下宽慰,他们见了有莘不破的神威,知道有莘不破肯留下来,这一千多人的性命看来是可以保住了。
申屠畔倚在牛车上,一道道命令发下去。有莘不破在旁听得暗暗点头:“这男人很不错,事情安排得有条不紊,是个人才!”
忙活到天色全黑,才立下营寨,放起篝火。一个老女人捧上一盆杂粮熟食,一个长老接过,传给申屠畔,申屠畔奉上给有莘不破:“乡族贫弊,只有这些粗糙东西,请有莘公子凑合着用吧。”
“哪里!”有莘不破接过,见身边小达小琪两个孩子忍不住吞口水,知道他们多半没吃饱,随手分了一半给他们。两个孩子望着申屠畔,得他点头,才接过吞咽,小达咬了两口,想起什么来,又分了一小半给小琪。
有莘不破说道:“你们的食物很紧张吧?长此下去不是办法。”
申屠畔微笑道:“公子不必担心,再前行三百余里就可以望见邰城了。只要见了公刘大人,大伙儿就能松一口气了。”
“邰城?”有莘不破道:“邰城早就荒废掉了,而且离这里应该还有很远吧。”
“这个邰城,不是那个邰城。”申屠畔道:“还是待我从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