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太傅定了定神思,咕哝了几句咒怨的话,加快了步子。
花墙上重叠的宣石发着青幽的光,墙边栽的几株翠竹依然身影挺立。墙角的门半虚掩着。
叶太傅转身看了看昏暗的四周,确定只有他一个人后,提了下拂地的长袍子,吱呀推开门,进了石井园。
鲜活的晨光洒在叶夫人的梨木梳妆台上,散落在台上的各色首饰耀着点点光斑。杏儿站在叶夫人身后,仔细而熟练地替她绾着发。
“这好好的太平日子,说动干戈就动干戈……”叶夫人长叹了口气,双手翻挑着琳琅的首饰,口吻伤感地说着:“打就打吧,偏偏要看着自己的儿子上战场。战场上的弓箭可不长眼睛!想到这里,我这做娘的就巴不得替他上……杏儿,你眼亮,帮我选个发饰。”
杏儿应了一声,绕到梳妆台前。
叶夫人观摩着铜镜内自己的面容,随口问道:“老爷呢,看到他去哪里了么?”
“听王妈说,老爷天没亮就去了石井园。”
叶夫人怔怔地看着铜镜内自己憔悴半老的容颜,像是面对着一个尴尬的时间伤口,旁边是杏儿年轻圆润的侧脸。她突然就很伤心,落水般无力的感觉。
杏儿挑了一只银色的小凤管,刚想簪在夫人的发里,被叶夫人给斥回了:“这支太老气,我有那么老么?真是的……就那支,宝蓝吐翠的。”
杏儿重新取了支宝蓝吐翠的孔雀钗,把叶夫人几缕垂落的发丝高高绾起,一边听着夫人用幽怨的语气唠叨着:“琬容要是还活着,到现在也就是个脸上生满了细纹的半老徐娘。再鲜嫩水灵的姑娘,也经不起时间的折腾……可她就这么早早地走了,带走了男人们的魂儿。于是,在他们的心里,她就永远活着,永远年轻,永远有着风铃一般的声音和蝶一般轻盈的身躯,让他们在回忆的时候都带着熏熏然的陶醉神采!”
说到这,叶夫人站了起来,抬高了嗓门:“我还是去看看老头子。儿子要出征了,他还有心思躲在石井园跟他的少年美梦纠缠不清!”
清晨的阳光织了张和煦的网,铺洒在叶府的上空,冲淡了冬日的湿冷。叶夫人裹着件滚毛织锦斗篷,一路唠叨着发泄不满的情绪,扭摆着身子往石井园走去。
几棵飞扬跋扈的树在园子四周绕了个圈儿,挡住了阳光。花墙角的门开着,铜环把手还在微微晃动着锃亮的身子,一股长寿香的味道隐隐漫出来,诡异地缭绕在园口。寒意一下子爬上了叶夫人的脊背,她有着片刻的窒息。
这园子她从不愿意来,只知道是叶家供祖先的宗庙灵堂,只有祭拜的日子才会烧上几柱高香。叶太傅把丹妃琬容的灵位供在这里,勤烧香也由着他去,就当是他对逝去心情的一种惦念。
没想到今日站在这里,竟感到进退两难。叶夫人深深地吸了口气,平了平心绪,高香的味道还是呛着了她,忍不住猛烈地咳嗽了几下。她来了气,用手猛拍着铜环,扯开嗓子叫着:“老爷!”
余音未落,园里传来两下沉实的撞击声,像是石块相碰时发出的殷实响声。叶夫人正纳闷儿,见叶老爷面色苍白,慌慌张张地出了园子,衣袖袍角带过含混的长寿香的味道。他惊魂未定地来到叶夫人跟前,瞪了她一眼:“嚷什么!”
叶夫人见他神色有异,压下了欲发作的火气,谨慎地问道:“老爷,你怎么了?”
“还能怎么?烧,烧香。”叶老爷拂了下布满汗珠的额头。
“烧什么香?给谁烧香?烧给那缕已逝的芳魂?”叶夫人伸手点了下叶老爷的脑袋,咬着牙含恨地说着:“你还没那么老呢,怎么就那么糊涂!儿子要上战场了,你不闻不问,还在这破落园子里做你的香梦!整天供菩萨拜佛吊鬼的,烧几柱香能解决什么事儿?佛还需要人来塑呢。我看你成天烧香,脑子被烟给熏糊涂了!”
叶老爷听得眼里突然就有了泪花,他抑制不住感伤,脆弱地掉了颗泪:“我……我心里愧疚得很!”
叶夫人见他这副模样,眼前也立刻蒙上了层水雾,心底的埋怨变成了疼惜和痛楚,她抽了帕子抹去叶老爷的泪水,颤着声音安慰道:“我知道,老爷。我都懂……自从琬容被胡人给劫了,你就开始折磨自己……都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是想不明白呢!人走了就走了吧,活着的人好好过日子就行了,总不能老想着过去啊……”
“都是我的错……”
“这就是命!”叶夫人强硬了口气:“你一个文弱书生能做什么?胡人一挥刀就要人命!”她抽了下鼻子,红着眼眶幽幽地说着:“琬容被救回来,未满九月就生下了那丫头,也不知道是谁的种……照宫里的规矩,是断不能留她了,亏罗伏成收养了她……那丫头也着实可怜,谁知道又让她碰上了这样的事儿……”
叶夫人零碎地叨念着,扶着叶老爷往回走。
============西施的话=============
连城的系统最近有些问题。
不过,多多留言啊:)
第七十九章 碧落胭脂红(三)
嘹亮的号角声跃过大漆斑驳的宫墙,响彻云霄,惊起了几只云燕。两名在墙下扫地的宫人茫然地抬头,正午的阳光刺得他们眯起了眼睛。雄壮的号角声再一次撩过耳根,战鼓雷鸣。
金陵城楼下,披铠戴甲的士兵们鱼贯而出,整齐的步伐刚强地撞击着地面。煦日下,兵器如林,猎猎旌旗迎风招展。
赵易率众将领出了城门,他调转马头,勒马列队。他环视着士兵们那一张张浮动着沙场战事烟云的刚毅面孔,男儿特有的豪情再次像天际喷薄的朝阳一般冉冉升起。他低吼一声,一举手中的利剑,日光闪过刃尖。回应他的,是一片持久的,低沉壮烈的誓死吼声。
晴空无云,明净得如此时出征战士们的心情。
鼓号收了音,留下全场一片空阔的寂静。城楼下,一个炯娜的身影袅袅步出,在这阳刚兵场上扑烁着无声的娇媚。
全场鸦雀无声。
赵楚楚一身鸾凤朝服,平静地朝她的兄长走去。士兵们的目光全都集中在他们尊贵的长公主的身上。
她来到马前,神色肃穆而坚决:“皇兄,这是我第一次送将出征,只求壮士临阵,得胜还朝!”
赵易报以一笑。
赵楚楚返身轻移莲步,眼波流转间,对上了叶仲宁的视线。她甜蜜的心思瞬间被离别的伤感所支解得沧桑而悠远。她看着丈夫身披战袍的飒爽英姿,千言万语堵塞在柔软的心头。半晌,轻声诉说一句:“叶郎,平安归来,我等你。”
城门外,叶太傅一家伸长了脖子目送着叶仲宁远去的背影。看着战马扬起的滚滚风尘,叶夫人的心像浮在海浪上的一叶小舟,沉浮不定。她不停地抹着汹涌而至的泪水。
“行了,别哭了,晦气得很!”叶老爷忍不住斥了一句,自己的眼里却泛起了泪花。
鲜艳的血徐徐滴落,腕上玉镯凝了几颗血珠子,榻上的被褥被浸染,灿烂得宛若满地落英的红骸。莫莫的脸开始发白,带着一丝渐渐模糊的沉重心思,她疲累地闭上了眼睛……
夏侯元惊得一时没能回过神来,等他反应过来准备找医士时,门被敲得咚咚响。他急火上心,跨两步上前,猛地打开了门。
夏侯兰和夏侯渊神色各异地站在门口。夏侯渊一脸旺盛的怒气;夏侯兰则挽着她爹的手臂,挑着眉毛,神情旖旎,故作无奈地对兄长说着:“大哥,不是我说你,你这次真的是祸闯大了。”
她顺势探头瞄了眼屋内,立刻瞪圆了眼睛,发出一声尖叫:“啊!天哪,你杀了她!大哥你杀了她!”
匆忙赶来的医士满头大汗地急救着奄奄一息的莫莫。
夏侯渊扬手狠狠地掴了儿子一掌,啪的一声打地夏侯元又畏缩着脑袋一声不吭地立在旁边。夏侯兰朝天翻了翻白眼。
“不成器的顽劣东西!”夏侯渊由于激动而猛烈地咳嗽了几声,面色潮红地盯着大儿子,恨不得这巴掌能打死他。
“大哥,你把父王给气着了。”夏侯兰瞟了眼兄长,不满地说道。
医士忙乎停了,转过身来,无视弓张弩拔的气氛,简短地说着:“失了不少血,需静心调养,暂无性命之忧。”
莫莫昏昏沉沉地躺着,身边人的谈话声音轻细如蚊蛾,忽远忽近地在她耳边抽动着细薄的翅膀,笼起一片浮云般忧虑的阴霾。她轻轻地蹙了下眉心,泪悄悄地溢出紧闭的眼帘。
夏侯兰注意到了莫莫微弱的动静,看着她苍白而忧郁的神色,一丝怜悯油然而生,不由地在榻边坐下,用手指碰抹去了那滴挂在她眼角的泪。
莫莫似乎是感觉到了,微微地弯了下手指。
“我不怎么喜欢你,可也不讨厌你。”夏侯兰用几乎听不清楚的声音说着,她顿了下,低眉看着莫莫缠着白帛的手腕,这次,那弯玉镯子引起了她的兴趣,她瞧着莹莹发亮的玉镯,放开了声音嚷着:“好漂亮的镯子!”
夏侯渊还在气头上,没在意小女儿的大呼小叫,他无意地朝榻上掷了一眼。阳光折射着雪光,白亮亮地涌进了屋子,照得榻上姑娘的面容粉瓷般细腻,一滴晶莹的泪水重又从她的眼角滑落,闪过一点光。
夏侯渊凝了神思,似曾相识的容颜一下子纠紧了他的心,泛黄的记忆如笼起的晨雾般欲近似远地缭绕在周围,逐渐清晰地呈现出已漫漫走远的那鲜活而具体的昨日回忆。
“呀!”夏侯兰又惊叫了声:“她的手腕还在冒血珠子!”
医士忙又折回身,细细察看了下莫莫包扎好的伤口,明白了夏侯兰口中的“血珠子”只不过是伤者手腕间一颗鲜红的朱砂痣。他笑着解释道:“公主,这只是颗痣。赤色通红的朱砂痣。乍看之下,与‘血珠子’并无二异。”
“原来如此,吓了我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