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罚稍稍严苛,我大明日益强盛、人民安居乐业,有目共睹,我相信千秋万代之后,世人也必将像感念唐太宗皇帝一般,传颂父皇的功绩。”
朱橞这一番话辩证论之,并未一味恭维,说得洪武帝居然有些感动。不过,纵然橞儿很优秀,他也不觉得八岁的孩子能讲出这些道理。当然这也不会是老师们教给他的,他为皇子挑选的老师都是当代大儒,那些人虽然学问渊博,却只遵循正史讲课,对唐太宗必然是大力颂扬,哪里还会说起他的过错。
“橞儿,老实告诉父皇,这话是谁教你的?”
朱橞犹豫了下,垂着头答到:“儿臣不敢说。”
洪武帝一听这话,心下已经有些眉目了,不过仍是追问到:“橞儿但说无妨,难道父皇还会治你的罪不成。”
“是母妃之前给我讲唐史的时候说的,”朱橞抬起与惠妃有七分相似,漂亮的大眼睛急切地说到,“请父皇不要治母妃的罪,她是真正对您又敬又爱的。”
惠妃敬爱自己应该不假。那么自己呢?朱元璋突然非常想念那个许久未见的丽人。
“橞儿,你母妃说的没错,父皇不会治她的罪,乖,继续,父皇还有些政事要处理,改天再来看你。”
“是,恭送父皇。”
洪武帝离开皇子居所,在宫中绕了一大圈,临近夕阳西下之时,才屏退众人,连陈锦也没带,略带别扭地独自去了乾西宫。
乾西宫位于西六宫西侧,当年建紫禁城的时候由于位置不好,建了一半就停工了。洪武帝自建国以来,主要精力都放在了治理国家上,后宫也在马皇后的管理下井井有条,之前并未发落过哪位后妃,是以来到这里的妃嫔,惠妃还是第一位。
此时夕阳西下,乾西宫被落日的余晖染得带了些金色,虽是未经修葺的宫殿,却也显得有些富丽堂皇。只可惜,很多美好的东西都仅止于表面,洪武帝刚踏进乾西宫,就热得挥汗如雨。这也难怪,南京本就炎热,西晒之地夏天最是难熬,怪不得橞儿要不惜冒险送冰桶给母亲。
洪武帝走进宫中,内院侍女一见身着龙袍的威严男子到来,心知是皇上来了,正要惊讶呼叫,却被洪武帝以手势制止了。
他步履极轻地走进内屋,卧榻之上,惠妃正在浅寐。屋内闷热,惠妃只着一件青色薄纱,滑下的发丝有些微湿地贴在额际,配上这布置简陋的房间,本该是一幅狼狈的画面,洪武帝却仍从中看出了“美人斜卧香满园”的意境。
惠妃本就睡得不踏实,洪武帝虽然放轻了脚步,许是发现了被人注视,片刻之后,惠妃睡眼微睁,有些慌乱地坐了起来,道:“皇上,您怎么来了?”
“想起来,过来看看。”
“皇上,”惠妃起身跪在洪武帝面前,“橞儿午后私自过来之事,我已经训斥过他了,冰桶也让他拿回去了,他不过是护母心切,请不要怪罪于他。”
洪武帝心里有些酸涩,说到:“在你心里,朕就是这么苛刻的一个人吗?”
惠妃垂首道:“不是,只不过臣妾是犯了错在此思过的,橞儿毕竟是坏了宫中的规矩。”
“哦?思过?那你思出什么来了?”
惠妃犹豫了几秒,道:“臣妾愚钝,没思出什么来。”
洪武帝有些哑然失笑,她倒是老实。
过了片刻,洪武帝叹了口气,道:“惠妃,朕是不准备另立新后了。”
惠妃继续垂首跪着,未发一语。
“而且……如果代掌后宫的权力,朕也不准备交到你手上,你会恨朕吗?”
惠妃抬起头来,目光如水、平静无波,“臣妾不敢,臣妾说过,皇上的决定,就是臣妾的意愿。”其实,这个结果她早已想到了,只不过还想再试一把而已。
是“不敢”,而不是“不会”……洪武帝心里忽然有一丝刺痛,但是他却没有选择。
“那么起来吧,朕已决定,让李淑妃代掌后印。”
李淑妃是除了惠妃之外,跟随洪武帝最久的妃子,而且……一直未诞下子嗣。
惠妃闻言站起身来,许是跪得久了,屋内潮热她又刚睡醒,一时有些腿软,踉跄了一下。
洪武帝赶紧上前一把将她揽入怀中,这一个小插曲过后,两人脸上都不再平静,洪武帝搂着惠妃,过了半响,声音略带沙哑地道:“翠娥,明日就回长阳宫吧,你还是朕的惠妃。”
怀中的这个女人,伴在身边三十载,十六岁的她,如出水荷花一般清澈甜美;二十岁的她,如牡丹绽放一般娇艳迷人;而此刻年余四十,却仍如腊梅般让人回味无穷。不爱她吗?他想不可能,这样美貌而聪慧的女子,哪个英雄能过得了她这一关。只不过,九五至尊的他是说不出“爱”这个字眼的。
“是。”洪武帝难得唤她一声闺名,让怀中的惠妃落下了一滴烫热的泪水。他总是那么骄傲而高高在上,其实自己想要的只是一个属于自己的丈夫而已,一个爱她而不仅宠爱她的男人,可惜太难、太难…… 长阳宫那日的对话无人知晓,催促皇上早立新后的奏折有增无减,群臣举荐的人选还是绝大部分指向了惠妃。直到那日早朝——
刑部尚书尹性出列请奏册立新后,呈上与各部两名侍郎、七名郎中的联名奏折。洪武帝将太监呈上的奏折拿在手里,冷笑一声,很好,他等的就是这个时候。
“孝慈高皇后尸骨未寒,你等却为个人私利反复催促朕另立新后。朝臣与后宫勾结,是为大逆不道,来人,把尹性等人拖出去斩了!”
洪武帝一声怒吼,殿外一队禁卫军立刻冲了进来,将尹性和两名联名的侍郎拿下,不一会,禁卫军首领回来禀报,已将三人处决完毕。
一个正二品、两个正三品的官员,顷刻说没了就没了,剩下那七人由于品级未到,没在朝堂上,想来下去之后也是活不了的。
然而十个人算什么,洪武帝杀人就是这么随性,一百个一千个他也照样眼睛不眨一下就杀了。用现代领导学的理论来分析,洪武帝这种人是典型的魅力型领导,他的个人吸引力、感染力和影响力都非常强,他的信念已经深深影响到这个国家的每个人,他构建的框架足以引领明朝走向强盛,于是不管杀了多少人,总是还有数不清的人前仆后继愿意为他卖命。这就是朱元璋敢杀尽功臣,并且定下明初四大案,而仍然能开创洪武之治的原因。
所以,在洪武帝杀鸡儆猴之后,殿上有幸站着的官员都不禁腿有些软,一边后怕一边庆幸犯傻联名上书的不是他们。
然而这件事还没完,洪武帝既然说下“朝臣与后宫勾结”这样的话,那么后宫中被勾结的人是谁?既然朝臣推举最多的是惠妃,那么被勾结的自然就是她了,不是也必须是。
于是,散朝后不久,惠妃就被软禁到了乾西宫,也就是当时后宫中较为偏远的冷宫。
当日傍晚,朱椿和朱桂就得到了惠妃被囚禁的消息。
“哥,我就是过来知会你一声,你别拦着我,我要进宫去找父皇理论!”当下,朱椿正叫了夏子凌在堂中商议,朱桂突然大吵大嚷地冲了进来。
朱椿气得直呼其名,“朱桂,你以为你去了能有什么用?别成天只知道捣乱,给我乖乖坐着!”
朱桂仍是不依不饶,“母妃也没亏待你啊,你怎么那么坐得住,最近我听你的话,呆在府里什么都没做,母妃身居后宫能做什么,朝臣举荐母妃,分明是众望所归,与母妃有何干系,我看父皇是老糊涂了,居然不分青红皂白就把母妃关了起来。”
对这个脑子被猪啃了的弟弟,朱椿难得气得眉毛都扭在了一起,上前就是“啪”的一个耳光甩了过去,“这样的话,你以后再敢说第二遍,我就打得你爬不起来!”
“哥?你居然打我?”朱桂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一贯温文尔雅的哥哥,虽然他是知道他内里是个武力值爆表的人,但是一贯被惠妃宠惯了,他现在也是个藩王了,这么被自己老哥一巴掌下来,还是一下子被打懵了。
“打你的就是你!我告诉你,京城各种人马眼线众多,我这里也不见得极度安全,这话要是被人传了去,你觉得后果会是一个耳光这么简单吗?”父皇在这件事背后的考量,哪里是他这个猪脑袋弟弟想得出来的。
朱椿这么一说,朱桂终是冷静了三分,想想刚才那句话,还有他父亲锦衣卫监视群臣的手段,不免有些害怕,呐呐地坐了下来。
“这件事情我想母妃必然自有计量,再说以父皇对母妃的宠爱,不会有什么大问题,此刻我两还是静观其变,不要给母妃惹事的好。”朱椿又好言相劝了几句,终是把行事暴躁的朱桂劝了回去。
朱桂走后,朱椿拿出一个信封递给夏子凌,“此刻我兄弟不便四处走动,你替我把这封信带给沐晟,让他将信亲手交给蓝玉。”
夏子凌看着朱椿郑重托付的眼神,心下一暖,道:“是。”这样危机四伏的时刻,这样重要的事物,朱椿能托付给自己,显然对他已经是极信任了。
夏子凌不敢耽搁,出了蜀王府,迂回了一盏茶的功夫,确定没有被人尾随之后,就来到沐府。沐晟接了信,也深知其重要性,当夜便前往永昌侯府,亲手将信交给了蓝玉。
蓝玉接了信,并未当着沐晟的面拆开,而是谈笑风生与沐晟一边喝茶,一边聊了一会无关琐事,待沐晟走后才拆开了信封。
“收手”,一张信笺上只写了两个字。蓝玉刚才淡定的面容忽然一变,朱椿怎么知道这件事的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