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爽是条汉子,是以带在身边,引为左膀右臂。
此刻听头儿这么说,王四瞬间脸更黑了,耷拉着脑袋嘟囔到:“摊上这样的任务,谁能高兴啊?”
虽说战场上,大家都是把脑袋别在腰杆上混的,但是凭着一身勇猛,哪怕冲在最前线,王四从来没有一次象今天一样出发前就想着自己回不去了。这么一想,再联想到家中老母和妻儿,往常浑身是胆的王四也不禁有些发怵。
“摊上这样的任务,谁能高兴”,估计这不仅是王四的想法,也是队中大部分人的想法吧。夏子凌慵懒地伸了个懒腰,淡淡一笑,“这样的任务?你是我好兄弟,不妨悄悄给你透个底,放心吧,这绝对是个好任务。”
王四:“……”
夏子凌的眼眸在清晨的光线下如猫儿般泛着狡黠的光芒,虽然这一段时间以来,王四对夏子凌一向很信任也很佩服,可是这一句话还是弄得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怎么也想不通这会是个好任务。可惜夏子凌已经不再看他,打起精神继续往前走了。
队伍走出两三里地,沐晟突然下令停止行进,全军列队站好。看到站在军前身姿挺拔、目光灼灼的将领,众军士们就算心里百般无奈,还是不得不拿出五分力气站直了身板。
沐晟不疾不徐地开口了:“我知道,对于这一次的任务,大家有诸多抱怨,认为我们此行必定有去无回。”
沐晟顿了顿,看到大家一副平静之态,继续接下去说到:“但是我要告诉大家,我沐晟并不是带着大家去送死的!我父帅提出此计的时候,事先找人问天卜卦,得知此行得上天庇佑,是大吉之兆。少时,我们到达白石江畔,天神将降大雾庇佑我等渡江。”
“待到达敌后之时,傅将军和我父帅将率军正面发起总攻。正面战场上届时死伤无数,难道就会比我们此行轻松?!”沐晟说罢眼神冷凝,声色凌厉道:“大家都是右军中挑选出来骁勇善战之士,想想这一路过来我们身边倒下的弟兄,想想普定之战时被我军鲜血染红的城墙。”
“兄弟们,南征成败在此一举,三个多月来的辛苦,就快到收获的时刻了!大家一鼓作气跟着我杀到对岸去,战场之上,我沐晟固然不能保得所有人周全,却也会竭尽全力让更多的弟兄活着回去……”
沐晟还在继续慷慨陈词,夏子凌今天才发现他不愧是世家出身,从小经受良好教育的儒将,竟这般会说话。这一番话先是用封建迷信安抚大家,再激发斗志。军中多是热血男儿,杀红眼的时候本是不顾性命的,只不过今天这任务着实炮灰极了,才一时有些泄气,被沐晟这么一番蛊惑,果然又重燃了激情。
“胜利就在前方,愿意跟我出征的人上前出列,如若贪生怕死,自可离去,我断然不会追究阵前逃脱之罪!”终于,沐晟铿锵有力地说出了结束语。
夏子凌心领神会,沐晟话音刚落,便向前跨出一步,朗声道:“我愿意跟随将军,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我愿意跟随将军!”
“我愿意!”
……
几位有品级的武将纷纷出列,表达了愿意追随之意。随后,其他士卒也都跨前一步,禀明决心。挑选出来的一千人,竟是没有一人临阵脱逃。这就是大明的铁骑之师,上下一心、慷慨赴死,这样的军队不胜,焉有道理?
沐晟见状,满意地点了点头,继续带兵前行。经过这一番誓师,队伍的行进速度倒是快了不少。
半个时辰之后,队伍终于到达了白石江畔。看到漫天大雾笼罩江上,三米内的事物均不能辨别,更别说看到对岸的情况,队中军士俱是欢欣鼓舞,对沐晟所说的上天庇佑一说深信不疑。而夏子凌与沐晟对视了一眼,会心一笑,终于把悬着的半颗心放了下来。
接了这么个任务,手下的士兵心中不安是正常的,为了稳定军心,沐晟肯定也会动员一番,但是说出这上天庇佑,天降大雾的话却是夏子凌向沐晟建言的。
古代人大都很迷信,尤其是没有读过书的士兵,闪电、雷雨,乃至大风这样的自然现象都会被解释为上天的预示,夏子凌正是巧妙地运用了这一点。冬日的云南,昼夜温差很大,在晴朗的天气里,夜间低温,清晨突然日出,一寒一暖交汇间便会生出大雾,尤其是在湿润的水边。
进入曲靖地界多日都是晴天,但凡路过小溪、池塘,夏子凌都见清晨笼罩晨雾,而白石江这样的大江边自然雾会更大些。昨晚夏子凌见月朗星稀,夜空无一丝云彩,料定今天也是个晴天,便提前向沐晟建言,用天神降大雾庇佑的说法来安定军心。
此话虽然有九分把握,关键时刻,夏子凌还是有些心虚,幸好到了白石江边,真有大雾笼罩,这便坐实了沐晟的天神庇佑之论。既然有天神相助,那么此行不仅不是送死,反而是夺取战功的绝好机会了。此刻队中军士纷纷一改之前颓废的摸样,跟打了鸡血一样,兴高采烈地准备泅水过河。
“佥事,快脱衣服过河啊!”王四的语气中夹杂着掩饰不住的兴奋。
“……脱衣服作甚,抱在怀中还不是要湿。”王四古铜色虬结的胸肌看在夏子凌眼里刺目极了,他会说他是不想脱了衣服露出自己比魁梧军士稍逊一筹的胸膛,在属下面前形象全无才不脱的吗?
“那样可以少湿一些呀,快脱快脱。”王四说着伸手要来扯夏子凌的衣服。
“放肆!你走你的我走我的!”夏子凌虚喝一声,躲开王四,率先合衣跳入了江中。王四那兴高采烈的神情让他有一丝不忍,古人还真好骗,一个小小的谎言就让这些单纯的士兵深信不疑,其实……哪有什么天神庇佑。只有他和沐晟心中清楚,此行还是万分凶险,稍有不慎,真的就是变成炮灰的命。 次日,沐英率右军先行发动进攻,还是按惯例由沐晟率领先锋部队冲门。由于日前攻占南门积累了不少经验,加之元军许是自恃有象兵守城,并未殊死抵抗,沐晟率军很快便拿下了南门。南门失势后,元军果然如意料中一般,祭出了杀手锏象兵部队。
十来头大象低沉的吼声刺人耳膜,火铳营早已列队等候,但训练时人工模仿的声音和画像毕竟与真实的庞然大物区别甚大,不少士兵还是一时生出些胆怯。
“火铳营第一列,随我出击!”关键时刻,夏子凌沉着冷静的声音响起,他将自己置于第一列最中间的位置,既方便指挥全营,又方便在最佳位置狙击象兵。
“砰”的一声,夏子凌手中的火铳射击而出,正中位于最前方的大象的眼睛,那大象一声惨烈嘶吼划破天际,开始暴躁地横冲直撞,整个象兵队伍瞬间乱了阵脚。
随着夏子凌的火药击出,第一列的士兵也纷纷发射出火药。
第一列射击完毕之后,夏子凌命令到:“第一列退后,第二列出击。”
整个火铳营有条不紊的射击着,攻击不断,虽然无法让大象毙命,但是受伤并且受了惊吓的大象无法前进一步,完全被猛烈的炮火挟制在城门口,有的还不听指挥奔回城中,可怕的象兵总算是被控制住了。
与此同时,傅友德率领的中军也开始猛攻北门。北门兵力防守比南门略强,直至火铳营克制住象兵之后,北门才攻了下来。
之前夏子凌担心自己的判断有误,仍是拨了三分之一的火铳营人手在北门守着。不过事实证明普定城中果然没有太多象兵。北门一开,哪里有大象的影子?不仅如此,见城门已破,元军还纷纷溃逃,傅友德长子傅忠率军长驱直入,不一会便攻占了普定府衙和达鲁花赤府。
普定城达鲁花赤孛日贴赤那在被明军拿下之前便自刎了,而万户张成由于是汉人,对元廷倒没有太多感情,之前只不过迫于孛日贴赤那的淫威,不得不出兵抵抗,现下孛日贴赤那一死,便赶紧率领城中一干官员和守军投降了。
明军在普定城折损了近两万人马,将士多对那张成恨之入骨,傅友德却不然。在张成率众跪于军前投降的时候,主动下马搀扶,并以上宾之礼待之,邀其到府衙大堂上奉茶交谈了大半日。
张成也是个伶俐的人,立刻把普定城内驻军布防、银钱储粮等事一一告知,巨细无遗。
傅友德看了账册,故元一朝,赋税颇重,加上蒙古贵族挥霍成性,地方政府多是入不敷出,张成却将这个边塞城市治理得井井有条,官府粮仓居然还有富余。加之进城之时,傅友德又见虽经一场苦战,城中百姓并没有慌乱溃逃之相,显然是张成已经提前安抚过一番,而百姓们对于这个父母官也很是信任,才能在战乱之后城中日常生活照旧。
了解了普定城的情况之后,傅友德并未将协助孛日贴赤那抵挡明军的张成拿下问罪,反而答应为他上书辩解,依然让他做普定城的父母官。张成当下感动得热泪盈眶,发誓一定鞠躬尽瘁,管理好普定,将功抵过。
其实沿用旧臣也是朱元璋的主张,新朝初建,正是百废待兴的用人之际,哪怕是中央六部,他也沿用了不少前朝旧臣,更别说是地方上了。当初为了避免云南战事,朱元璋甚至派遣使者,同意维持梁王的封号,这些个地方官员,能用的自然就留用了,傅友德大军远道而来,也没时间再逐个给攻克的城市选拔一批新官员。
由于张成即刻走马上任为大明朝地方官员,熟门熟路的,下午便将战后安顿事宜处理妥当,傍晚还在府衙设宴款待了明军一干高级将领。
这样早上还在拼个你死我活,晚上就同桌把酒言欢的感觉简直再诡异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