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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望向如今端坐在皇叔一侧的女子,想自她身上寻出如同其姐的风姿来,结果却发觉全然不能。韩素和韩清面貌虽有几分相似,气度却好似是两一个极端,一个骄如明火,一个则是冷冷清清、温和如月。他望向韩素却忽有些看不通透了,唯觉那女子在姿仪清绝的皇叔身侧的情形透出了异常的祥和。
“南越督使连护、宁州清禾郡主韩清觐见!”太监一声尖利的呼喊断了他的窥探。抬眼望去,面容艳绝的黄衣女子跟在一面目有些阴柔的青年男子身后,娉娉婷婷,袭袭而来。两人不约而同朝沐王之处一瞥,望见那处相伴而坐的两人又具是一怔,眼底双双闪过惊艳。
“南越连护(宁州韩清)参见陛下,参见沐王!”两人一同俯身行礼,极是周全,秦怀忧却不知为何总觉得这礼行的没有半分敬意。
一众官员中传出一声不悦的轻哼。
秦怀忧一瞥下方的两人,眉心有些不快的皱起,正欲发作却习惯性的去瞧秦陨安的神色。却见皇叔正温温柔柔的替身侧的娇妻布菜,好似全然没有注意到殿中发生的事。他舒了口气,将怒意强压了下去,摆出一副含威笑脸。
一侧,韩素望着碗中堆成小山的菜肴,嘴角禁不住抽了抽。偏偏身侧那作恶的还俯首到她耳畔,淡淡的道了声:
“都要吃完才好,素素太瘦。”
韩素又抽了抽。心下一恼,她提起筷子便要把那一碗菜都拨到桌上,却见那沐王微一俯身,定定看她,道:
“素素莫让长姐担心,瞧,她正在看呢。”
韩素手下一顿,心中生出些许复杂。的确,不管如何耐不住沐王这亲昵之举,眼下他却是她的仰仗。他越愿意与她做戏来维持东嘉与宁州的亲厚,于她越是好事,她又有何理由拒绝。
韩素轻叹,目光一转果然瞄到韩清目含忧虑的望着自己。适时秦陨安又夹了一筷子的吃食要放到她的碗中,韩素心一定、牙一咬,竟就着他的筷子含下那一口。这回倒换秦陨安愣住了,抬眼却见韩素情意绻绻的瞧着自己笑,面上更是一怔,随后缓过神思回她一笑。
韩素心头一颤。
另一边,连护与韩清皆已入席,正坐在沐王与韩素对面下首。秦怀忧于殿上抬手,一行红衣舞女摆着水袖翩翩入场。殿内登时一片觥筹交错,热闹不凡。
连护这次来嘉,是为嘉越边境上的一些琐事。说是琐事,却也不然。
近年内,南越国内不宁,族母连歧把持朝政,视其子天师符腾如同无物。数年之间,其国内多有动荡。前番,其忠君一派与连歧一派在嘉越边境起了冲突,一连数月君派数次夜袭途径东嘉境内连歧派下的皇商商队。东嘉不堪其扰,秦陨安着人两番警告无用后,竟下令封了边境,不再准许越民入关。
南越国土贫瘠,却长于巫蛊、制药与冶器,国内的粮食多靠与少产药材与铁器的西楚通商得来,楚越相通的最短途却必经东嘉国境。秦陨安这一着,南越受了些冲击,东嘉边境也终是停了动乱。只是想是东嘉对此事仍气愤的紧,到如今仍不曾撤令让越民通行。由此,南越不得不谴人前来,此番所派更是族母连歧的亲侄连护。
那连护因受连歧宠爱,在南越国内是极受重视的,可自他方才入殿起却不曾得秦陨安一个目光。受了无视他面上倒也不起懊恼,只扬起一抹几分妖冶的笑,开口却带了些刺:
“在下此次使嘉,一路见贵国民风淳朴、子民安逸,一派盛世之景,对沐王殿下治世之能不由深为敬服,今日一见,更见殿下气度不凡,与坊间流言相比更是名不虚传!”
连护这话似是赞扬恭维,可后半句却藏了些猫腻。任谁也知,沐王秦陨安的“坊间流言”多半都没有什么好话?他早年的才名早被后来的“残废”、“阴狠”、“毒辣”掩盖。一时之间,殿内似乎静了几分。
却见对面那沐王连眼都不曾抬,只一淡笑道:
“督使过奖。”语罢,便自顾自的夹起了方才韩素添到他碗里的一块姜,嚼了起来,眉心却微微皱起。其实他是不吃姜的。
韩素瞥那男子自如面色,又望连护颤了一颤的面容,忽的有些了悟:原来世上最好的气人法子远不是破口大骂,而是旁人辱骂的时候半个表情都不给他。韩素心里暗暗叫好。
那连护见了秦陨安的回应,一瞬过后笑意逾甚,不过此刻这笑却有了些引人不适。韩素游历时曾听与南越皇族打过些交道的商人提过,连家的人都是出了名的没有耐心,且有一个毛病,便是越是不耐就越笑的让人毛骨悚然。如今看来,果是不假。
“沐王殿下,因着近日越嘉边民生的些误会,给贵国招了些麻烦,我国族母心中甚是忧虑,只是贵国边境的禁令却反给我国招了些麻烦。此番在下受族母派遣前来觐见,还望于此事上你我二国还能再作一番商议。”
既已失了耐心,连歧索性便开门见山。只是这一番话着实有些颠倒是非,原是南越之人单方面招惹了东嘉,他这一说倒成了双方的责任。
宫宴之上的东嘉官员面上多浮上了怒意。
那边秦陨安依旧不紧不慢,抬手给韩素添了杯茶,并不作答,只道:
“督使自远处来,怕是不知,我国与贵国不同,若是来“觐见”,见的乃是帝王。”
听得这话,连歧才堪堪愣住,惊觉失言。若按中原之礼,即便如今东嘉朝政大事乃是秦陨安做主,明面上却唯有嘉帝才是至尊,此番他是犯了大忌。
若说此事,却也怪不得他。南越本就不属中原,与东嘉、西楚的中原之国相比,原就不兴忠君之思,只是由于近年与中原沟通繁密,南越之人对繁盛的中原文化起了仰慕之意,竞相模仿中原之制,大有摒弃蛮荒之国的名声融入中原大地之意。
秦陨安此刻没有放过之意,一语点明连歧失仪,且既提“远处”又斥他不知尊君之礼,分明便是在笑他南越粗鄙,不识礼数、不明忠义。连歧带笑的面容现一瞬怔忪,微一瞟殿上的少年皇帝亦已是满面阴鹜。
一时间殿内滴水可闻,却余秦陨安提著之声,以及下首一面容颇好的青年臣子饮酒后的啧啧之声。
韩素偏首望那臣子。那人红唇白齿间叼了一白玉酒杯,一手支额,一手却以一指抵住白玉杯底,阖目饮酒,好不慵懒。她细细一望,一瞬竟觉那一指或是比那玉杯还来的温润白皙。韩素又瞧他席位官服,追忆此前红鸾给她看过关于东嘉制度的情报,这大约便是东嘉那位好男风的大司徒苏毅了吧。
似是丝毫不查殿内氛围,那苏毅又饮了一杯,啧啧了几声,便又去斟下一杯酒,口中却喃喃了起来:
“这么好的酒,都不喝了。你们不喝,我喝。如此佳酿,辜负可惜,太可惜。”
宫宴另一侧,连护端坐的身形忽的一颤,眸中神色有一瞬的迷离,转而被痛楚所盖。
坐于连护下首的韩清却是目光微闪,似乎得了点拨。她举杯向殿中道:
“这位大人所言极是,清自宁州初来东嘉之时初尝得这青兰佳酿亦是爱不释口,欲罢不得。今日督使大人初到长祁,想必是为贵国宏丽风光所慑,又品得玉露琼浆,一时不能自已,多饮了些才会失态。清自南越来嘉,蒙督使一路的周全礼数、百般照料,还望诸位看在督使醉酒误言之故上,担待了督使这一次。再者说,宫宴之上本不该提国事,佳肴美酒在前,开怀畅饮才是正事。”
这边,秦陨安抬手,却淡笑着给自己添了杯茶,朝殿中回道:
“长姐所言甚是。”
秦陨安这一称呼惊得韩清握杯的手一震,心头堵上一口上不得下不去的浊气。对面那个韩清可称妹婿的男子,不凡的面容间透着比她父侯还要沉稳的气韵,可是他却叫了她一声长姐。这别扭之感可谓无从言说。
只是便是这个韩清不喜至极而且声名破败不堪的人,在东嘉之中却有着任何人都难以企及的威望。东嘉的臣民仿佛都对他那些残暴的事迹毫不在意,一心只是敬服、崇拜、信任着这个眉间永远带笑的男子。
此刻再这宫宴之上,经秦陨安轻飘飘的一句话,殿上竟顷刻再无有人盯着连护不放。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因为是架空,所以官制比较奇妙,南越尤甚。本章的督使相当于现在的外交官,大司徒是援用了汉代官制,相当于后来的丞相。
☆、韩清
“宫宴之上确不该提国事,却也不能什么都不提,不然岂非宴无好宴?不如今日便谈一谈私事吧!”
自一开宴秦怀忧的目光就没有离过韩清的身,此时几杯酒水下肚,又听得韩清开口说话时语声清洌、沁人心脾,话语间眸色却比当日初见还要艳丽几分,望她的目光越发灼热了。那少年皇帝心中一躁,竟也不再看沐王眼色,直接开了口。
韩素一听,心下却起了一丝夹着期待的隐忧。今日自一见面她便觉韩清与之前很是不同。韩素与韩清相交不深,但过往的韩清于她,只是个心思纯善却锋芒毕露的不懂事的侯府小姐,今日一见倒好似是成器了不少,言语行止之间收放自如、谦逊有加,想必韩清在南越的这些时候,发生了不少事。如此,韩素虽忧心韩清不好脱身,对韩清将如何招架嘉帝却又生了几分期冀。
只是这么想着,往韩清处一瞥,却见她似镇静已失,只面色惨白的坐着,像是连动弹都已不能。韩素心下微惊。
“几月前,清禾郡主与朕,在朕的母后宫中曾见过一面。一番深谈之后,朕只觉受益匪浅。奈何郡主要务在身,谈毕便急急忙忙去了南越。朕深觉遗憾,只盼着郡主早日归来再与朕一叙,如今总算将郡主盼了回来,倒也不负朕日思夜想。郡主既是东嘉贵客,又是朕的好友,更是朕皇叔母的亲姐,不如便在宫中多住些时日再提离去罢。”
韩素听着这话,微有一急,心神急转,终开口道:
“陛下,这于理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