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夏说:“好多字我都不认识。”
艾北很吃惊:“你以前没上过一年级吗?”
梁夏不回答。艾北又说:“可是昨天你在我爸办公室背歌词背得多好啊!”
梁夏说:“那首歌从我进学校起就在播,差不多播了两三遍了,哪个会记不住?”
艾北想了好久,热心地提出建议:“我觉得你还是去一年级插班,我和我爸说说看?”
梁夏摇头。他发现艾北胳臂上别着一个白色的小塑料牌,上面有两道红色横杠。
“这是什么?”
“中队长。”
“中队长是什么?”
“中队长就是,比小队长大一点,比大队长小一点。”
“那大队长是谁?”
“还没有。”艾北犹豫了一会,才说:“其实本来我是大队长,一年级和二年级上学期都是,这学期一开学就不是了。”
梁夏忽然兴奋起来:“你抓子老?”
“没有。我爸说另有安排。”艾北惆怅的叹口气,“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那我想当大队长。”
“你不行,你连少先队都没入!”
“那我现在加入。”
“你写个申请书给我吧,我帮你交给王老师。”
梁夏说:“我不会写。”
艾北皱着眉,咬了会嘴唇,终于下决心:“好吧,我帮你写,不过你自己名字会写吧?”
梁夏点头。
艾北松了口气:“你自己的名字一定要亲手写才算。”
梁夏加入少先队的事情,第二天就批下来了。艾北很雀跃地把好消息告诉梁夏,但梁夏心不在焉。他指着教室中间一个空位:“那里没人坐吗?”
艾北说:“有人呀,她叫宋般若。请了几天病假,也快来上课了吧。”
“这名字宝器得很,男娃女娃?”
“女的。”艾北的笑容有些奇怪。
“王老师本来把我安排在那里,就是和她一起坐吧?做啥子她一个人坐?”
“因为女生不愿意和她坐。”艾北停顿了片刻,接着又说“男生也不愿意和她坐。”
梁夏的表情显得有些愤怒,但他没说什么,往四处看了看,移到艾北耳边,窃窃道:“你的屁股有没有觉得很凉快?”
艾北愣了一下,似乎察觉到什么,僵住了。梁夏鼓励他:“摸摸看摸摸看。”
艾北用手摸,脸色瞬间涨得通红,表情几乎要哭出来,梁夏拿着铅笔刀在抽屉那里悄悄晃了几晃,继续咬艾北耳朵:“我有话和你说,你不要虚。”
中午刚过,离下午上课还有段时间,住在市内的同学们都回家了,家在郊区的同学大多聚在教室里做作业,人数绝对不少,艾北不敢就此冲出去,只得坐在原处不动。
梁夏说:“你帮我弄期末考试的卷子。”
艾北恼怒地小声回应:“弄到也没有用,你不会做!”
“你会做嘛!”梁夏毫不迟疑地答,“你一直都是大队长,肯定成绩是最好的,你只要帮我做好,然后你自己考得比我差一点点就可以了。”
“你太坏了!”艾北声音有些哆嗦。
梁夏继续自说自话:“你不要想跑出去啊,我装了一包大便,你要是往外跑我就糊到你屁股上去!”
艾北开始抹眼泪,梁夏说:“你要是答应了,我也给你表决心,你看,我把你的裤子划开了,我和你换,你穿我的好裤子,我穿破裤子,现在就出去,让全班同学笑话好不好?”
艾北不打算理睬梁夏。
“这样你又欠我一个人情,所以你要是不帮我,以后我死都不会放过你!”梁夏越说越认真,推着艾北,“来吧来吧我们换裤子。”
他们坐在最后一排,换裤子倒是很方便,艾北也很采纳这个建议,梁夏慷慨地说:“连短裤也换了呗,你看你里外都破了。”
艾北完全没料到梁夏居然真的穿着开裆裤招摇地走出去了。
同学们大笑的声音简直惊天动地,梁夏安之若素地往外走,连加快脚步的意思都没有。就在此时,背着书包的宋般若从门外进来了。
宋般若的辫子盘在头顶,缠着红色绒线,戴一顶白底绣金花的头帕,白色上衣湖蓝领褂,下面是湖蓝绣花围腰和白色阔脚裤。见到脸生的梁夏似乎很好奇,擦肩而过后,又放慢脚步回头看,这一看之下,宋般若就笑。
梁夏不回头看宋般若是不可能的。当他回头时,宋般若的笑容正在绽放。她的笑和班上所有的女同学都不一样,甚至和所有同龄的女孩子都不一样。宋般若由上至下打量梁夏,目光最终停留在那个引起全班哄笑的部位。梁夏忽然意识到自己今天的行为是丢人的。
梁夏落荒而逃。
3 阿普三朵(下)
梁夏给了艾北两天时间。艾北没有办梁夏要求的事。放学以后梁夏跟着艾北,艾北察觉之后开始狂奔,但梁夏比他跑得快,捉住艾北之后就把他推到路边的水塘里去了。
水塘虽然不深,但是对于一个八岁的小孩来说足够淹死的程度。艾北不会水,没命地扑腾,梁夏嘴里咬着不知在哪捡的稻草,坐在塘边看。
傍晚晴朗,长年不散的云雾被夕光染成嫣红,既无鸟鸣也无人声,风也息止,满世界嫣红如醉,池塘水色澄明,更是艳若桃李。寂静,像是传说中的末日。唯一清晰的是艾北扑水的声响,水面纷乱,远处依然平滑如镜波澜不兴。
艾北搅出的漩涡越来越小,梁夏跳下去把他拖到岸边,但并没有拉他上来。艾北像螃蟹一样吐泡泡。
“有种你淹死我!”艾北发狠。
梁夏反击说:“为什么淹死你!谁不知道活着才更难受!”
艾北嚷:“你胡说!活着明明比死了好!”
梁夏哈哈的笑:“那你还让我淹死你!”
艾北没有回答,他也没心思回答,他需要全力以赴和水搏命。塘水远观清澈,真浸泡其中则远不是那么诗情画意,气味生腥,**的草沫和不知名的黑虫到处都是,艾北一边往外吐一边往里喝,吐出来的热腾腾东西很快又被动地混着冷的吃进去,那种感觉是他活了八年以来从未有过的,所谓生不如死大约也就这样了。
梁夏说:“我爸妈不要我了,要是我考不到前三名阿普奶奶也不会要我了,那我就到你家吃饭去。”
艾北揪着梁夏裤腿,下巴搁在梁夏鞋子上,梁夏鞋子上全是泥,但艾北别无选择,如若不然他就只有继续往下沉。
艾北说:“阿普奶奶是吓唬你的,她不会的。”
梁夏拿稻草戳艾北的头:“那我们换,你去她家,我到你家。”
艾北昂着头看梁夏的表情,梁夏俯下身抓住艾北的肩膀使劲往下按,艾北支撑不住,竖起一根指头气喘吁吁嚷:“就一回!”
梁夏说:“谁喜欢第二回。”
艾北弄到全部试题并且写好标准答案是期终考试前一天晚上。他和梁夏约在水塘边见面。梁夏拿了答案很感激,艾北却说:“数学还好办,语文造句你怎办?那么多字你都不认识,要背也背不来,还有看拼音写成语什么的。”
梁夏低着头琢磨,艾北唯恐他又动什么心思,急忙说:“王老师监考特别严!”
梁夏“哦”了一声,仔细又看答案,嘴里说:“反正很感谢你了。今晚我回去背下来,还好不太多,就算当图形记也记得住。”
艾北预备回家,梁夏不放心的问:“这些我都写出来,是不是可以考第一?”
艾北点头。叮嘱说:“顺序我都编好的,千万别弄错!不然就全都错啦!”
暑假开始前公布成绩,梁夏第二名,艾北第三。这个结果梁夏没有料到,第一名的名字他没有听说过。
王老师发完暑假作业以后,艾校长踱进来,手里卷着几份报纸,在讲台前站着,笑眯眯看着梁夏和艾北的方向,说:“现在咱们班级很优秀。为什么呢?因为全年级前三名都在咱们班!第二名是新来的梁夏同学,第三名是艾北同学。艾北同学要加油了!这次有些退步呀!至于第一名,本来这位同学这学期就要转来的,但是因为他爸爸的调动手续没有全部办完,所以耽误了。他爸爸对他要求很严,所以呢我特意让他补考,没想到成绩很理想。暑假就要开始啦,这位新同学等秋天再介绍给大家吧!他也是同学们未来会很熟悉的班长和大队长。最后,祝大家暑期愉快!新学年再见!”
梁夏可不想等新学期再见。他觉得事态有些严重,用胳膊肘捣艾北:“那个新来瓜娃子的爸爸是做啥子的?”
“是北京来的什么专家。记不清楚了,是军队的。你不知道吗?附近山里有几个好大的军工厂,我去过。”
“北京来的很厉害吗?”
“当然了!那里全是大官!”
梁夏想了一会,离开教室,到校门口的传达室,先彬彬有礼招呼了一声,就在桌上的报纸堆里翻找。
管传达室的老赵不知他要找什么,说:“这些都是艾校长订的,回头他来取。”
“那我给他拿过去吧。”梁夏把报纸卷起来往腋下一夹,说:“赵伯伯,报纸也有大报纸和小报纸的分别吧?”
老赵说:“那当然了!,就比小,又比小。”
梁夏把报纸从腋下抽出来翻看,老赵主动找到《人民日报》,声音也提高了:“你看,这就是!**亲笔题词!**,那在过去就是皇帝,这就是御笔亲书,别的报没的比!”
梁夏想,御笔亲书的这一面,内容肯定比较重要。他在上面发现了一张照片。照片是一排上了年纪男人的合影。
艾校长泡好茶,照旧下楼去拿报纸,这样他就在楼梯转角看见了坐在楼梯上看报纸的梁夏。梁夏看的是《人民日报》头版头条。艾校长有些难以置信——在这多民族混居的地级市里居然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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