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云笑了起来,好像只有在林宁面前她才有开朗的机会。
“不愧是中文系高材生,再可怕的字眼也可以变成美丽的诗篇。”
不过,高中同学兼好朋友的林宁,依然忧心忡忡,一张脸绷得死紧,实在笑不出来。
她拍拍林宁的肩膀,但像对自己说话。
“没有人能真正活得自由自在,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灾难,既然逃不掉只好背着走。阿成的问题我会解决,之仁和之义至少要把高中念完,这些我都会想办法。”
“什么办法!”
林宁突然大叫起来,她实在忍不住了。
“你自己都自身难保了,还顾得到人家死活。”
之云沉下脸,那是林宁最害怕的样子。
“但他们终究是我的弟弟。”
“对啦对啦,是弟弟就可以吃你的内、吸干你的血,你看看你瘦成什么样子,连鬼看到你都没胃口;你多久没去逛街了,多久没为自己买件衣服或口红,你的青春到那里去了,别人在跳舞唱歌喝咖啡,你在奔波卖力做苦工,到底何苦来哉,台湾没饿死人,却有像你这种被人情道义折磨死的人!”
说完后林宁喘了一口气,想想看自己也够傻,这样的话不知说过多少次,明明知道结果都一样不管用,但不说又气不过。
她软化了一点再说。
“一个人的力气有多少?就算你再兼几个差也赚不够,难道你想去卖……”
之云立刻捂住她的大嘴巴。
“我知道能做什么以及不能做什么。”之云对她说。
她看着之云,一道可怕的寒光震退了她。
那是自尊……之后之云放开手,林宁竟觉得喘不过气来,可见她用了多大力气。
她转开脸,再度将视线拉远,算是暂时给双方一些冷静的空间。
霎时,林宁竟然无法移开目光。
因为,从她的角度望过去,她看见非常不真实的一个人。
秋天的风吹动贺之云的头发,一波一波形成温柔的线谱。她的白衫被吹鼓了,刻划她身上盈弱轮廓,是一幅淡淡的铅笔素描。
她感觉现在的之云好美丽。
现在的之云,腰挺得好直,眼神好坚定,纤细的肩膀虽瘦小,但背部好坚硬,似乎能扛下任何的灾难。
是否贺之云就是用这身傲骨挺立于浮海乱尘之中,所以显得那么与众不同。
就是这股不真实的坚强感觉令人窒息吧……林宁替自己找到一个可以理解的答案,也就是认识之云以来一直存在的疑问。
贺之云长得不美,以女人看女人的角度来说,贺之云真是一点也不美。
她从没有开朗的笑靥或令人昏眩的亮丽表情,有的话只是一双轮廓深刻的大眼睛,勉强称得上美女而已,但是这样的她却教人看一眼难以忘记。
因为她拥有一分太过凄厉的脱俗气息,以致产生无懈可击之致命吸引力。
虽然是林宁经常戏谑之云的一句玩笑话;她常说之云生来就是教男人心碎的,但她心里确实也是这么想,而且不只是男人,就是认识她久了的女人也要动情几分,例如现在站的这个人……多年来贺之云一直没几个朋友,林宁终于可以理解,因为她个性光芒太强,无形间就会压倒其他人本身微微之光,所以没几个人敢接近贺之云道理就在这里,恐怕被她吃掉吧。
贫困交迫亦是她奇特气质的另一种来源。
好像也与她毫无关系似的,还是贺之云的坚强意志取代了穷苦之气?
林宁眼中的贺之云,从未为她悲苦境遇做过辩解,狂怒,或叫嚣。在她双肩上背负的重担绝对不是一般人所能承受得祝
据她知道打从之云父亲去世之后,她就随着妈妈到工厂做着童工工作贴补家用,一直到高中也是以领取清寒奖学金来完成,她经常由于工作缺席旷课,不然就是家事缠身无法配合学校作息,幸好老师们知道她的处境也都能睁一只眼闭另一只。高二时母亲出事后她就休学了。
除了领取一些聊胜于无的社会补助金之外,不到十七岁的贺之云必须到工厂工作贴补家用,一天工作时间超过十四个钟头。
那真是非常人能忍耐的,但她从未听过之云一声无奈申吟或抱怨,仿佛她的心与做的事根本是两回事。之云不会自卑气馁,她在人群面前依然焕发她应有的尊严,才会使得她的美丽超越凡人所有。
还有之云从没穿过什么漂亮的衣服,永远只有一件白衫和粗质牛仔裤,而唯一象征青春少女的中长头发,则为了做工方便经常 被一条发黄的橡皮筋紧紧箍住,她就像一般女工的打扮,又别于一般女工的样子,因为她看起来好干净。
好美丽……“你在看什么?”
之云打破她长久的注视,但被逼视的样子却一点也不退缩,她是习惯被别人评头论足的。
所以林宁也不回避自己的目光。
“我说你干脆吊个有钱凯子嫁人算了,说不定就罢解决所有问题。”
之云轻笑起来。
从不为自尊感到贫困,那也是林宁最欣赏贺之云的地方,可以使她毫无忌讳坦然面对她。
“我有想过,但机运不到。”
之云如此说道。
不知她是说真或假,而林宁的反应则是--立刻猛烈摇头,她不禁想起一个人。
“他怎么办?”
那个他,指的是薛成超。
一个自高中时代就爱得之云你死我活的大男孩,不过这可能是薛成超自己一厢情愿的追求,对于之云而言,就她说的,她根本没时间想自己的事。
但两人交往却是确切的事,至少之云未再跟其他男人来往,成超也很努力为他设想的将来打拚。
平心而论,以成超的条件要追女孩子一点都不难,偷偷地讲,林宁自己也曾经对他动心好几次,成超长得虽带点大男孩未脱的稚气,但怎么说也是个人模人样好看的男人,而且现在人家又是大学生,根本不乏女孩子为伴。
但他对之云的死心塌地真是凡人无法想像。
不管自己有课没课,薛大少一定准时接送之云上下班,连晚上兼差也一样风雨无阻,就连她三个弟弟一有事,想找人帮忙的话,第一个想到的一定就是他。
林宁私下劝过之云,如果对成超不是真心真意,就别让他抱着希望。之云则只说不管未来发生什么事,一切皆是心甘情愿所使然。
也就是说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了……然而,男女之间的感情真可以如此之心甘情愿吗?怕是击碎了对方的心之后,后果难以想像。
就像现在阿成拿刀砍了人,之云需要一笔钱圆事,这么个大难题根本就不是傻小子一人所能承拓,她倒想知道之云如何处理他。
之云眨眨她那对令男人销魂的大眼睛,仿佛笑林宁多虑了。
“我无法拒绝他对我的友善,就像渴坏了的人必须喝水,成超他是最快把水送到我面前的人,如果他的供应能救活我,他就是我唯一的水源,但我需要的水太多了,他的井很快就会干涸,我只有再寻觅另一处水源。”
她实在为成超感到悲哀……之云把成超形容成井;而且是一窟枯井,教人情何以堪。
不过之云说的都是事实。
“那你到底爱不受他?”
说实在的,她真不愿意看到之云此刻的表情--阴绿色,太冷酷。
“在这座桥上,当第一次目睹死亡的可怕之后,我心中只剩下活下去的念头,一直到现在。”
她说的话,林宁不懂。
但桥下沸腾起来的深水如厉鬼,无时不刻想吞掉人类的灵魂。
就似贺之云的灵魂飘荡在生与死之间。
再近一步,她就要变成厉鬼了……林宁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此刻的她只想快快离开这个地方,赶快回家泡个热水澡,冲杯好茶,然后舒舒服服躺在床上,把贺之云将要面对的灾难全部忘掉。
第二章
相当年轻的一个男人,有一双修长笔直的双腿。
喜欢穿深灰色的西装,深灰色长裤,擦得发亮的深灰色皮鞋,连一双细长锐利的眼睛也是深灰色的。
晚上准七点整,他会从这家颇有名气的俱乐部侧门走进来,见他一手插进裤袋,另一手准确地推开大门,然后可以听到坚硬皮鞋底敲打大理石的轻脆声响。他走过来,向周围的人点头示意,稍微瞄一下柜台之后,直接进入专属办公室。
俱乐部里的人大多不称他的头衔经理,反而直接称他叫严先生。
因为他很年轻,年轻得令人嫉妒又羡慕,三十余岁的他显然荷包满满,不管仗的是何种背景和租产,反正在俱乐部里有钱的就是大爷。
原来他只是俱乐部裹有钱大爷之一,不知怎的半年前入股变成董事之一,而且持的股分不少,大家对他更是尊敬有加。
他和许多大企业家一样,俱乐部可能只是他众多事业之一,像人情邀约什么的,以玩票性质来看待俱乐部的营运,就像他从不干涉内部管理事宜,连必要的股东会议也经常缺席,奇怪的是他每天都会到俱乐部里来,不为玩乐不为喝酒欢愉,更不是来找女人度过寂寞的夜,只是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谁都不知道他小里玩什么把戏。
难怪大家要议论纷纷了。
大家说严森有目的而来,他为了一个女人。
结果,谣言获得证实,严森的确为了一个女人而来。
因为,他的目光始终只注视着一个人……他的视线全落在贺之云的身上。
贺之云并不是俱乐部卖钱的道具,她只是坐在柜台后面一个普通的小会计,每天六点上班十二点下班,工作普通得使人生闷。
不过谁都看得出来,她确实被严森盯上了。
为什么?
真是个大问号,在这般杯酒笙歌的华丽俱乐部里,最不缺乏的就是美女了。而且像严森这种年轻多金的贵公子,美女们更是趋之若鹜了,可是他偏偏谁也不睬,唯独那个奇怪的女人。
说她奇怪,真奇怪。严森眼中的贺之云也是这般奇怪的女人,怪到--连他都说不出个所以然。
若以一个踏实企业家的立场说来,最不相信的就是神话了。
然而“神话”却“真实”在这个奇怪的女人身上发生了。
那已是半年前的事了。
某天,如例行公事一般,严森带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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