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识礼数?
殿前失仪?
杖责?
冷。
彻骨的冷。
这是郧云唯一的感觉。
她不知道她是如何站起身来,如何走到殿前的。
她克制住自己的颤抖,掩下羽睫,半握着双拳,曲起膝盖。
一切都像慢动作一样,仿佛放慢了一个世纪。
郧云看到了钟离焱的无情,看到了苏翊之的担忧,看到了众人的嘲笑。
终于。
“扑通”一声,是膝盖撞在大理石地上的清脆声。
也像锤子一般重重砸在钟离焱的心中。
郧云完完全全的跪在地上。
谁的心死了。
谁的心痛了。
“民女。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万。岁。”
一字一字,明明很轻很平静,却让在场的人莫名有种悲伤压抑的感受。
“臣妾来晚了。参见皇上——”身后传来一个急匆匆的声音。是落语璇。
“无妨。来,快坐下。”钟离焱一反平常的冷淡,嘴角含笑的下位扶起盈盈福身的落语璇,陪她走到上位坐下。
“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又是一阵高呼。
“好了。众卿平身。”钟离焱挥袖说道,目光始终没有再看郧云一眼。
苏翊之不动声色的扶起木讷的郧云回到位子上坐下。
“今儿个只是平常的家宴,大家不要拘束阿。”落语璇亲和的笑道,尽心当好着一个皇后。
而钟离焱始终淡然着,只有在望向落语璇时才会勾出一抹笑,带着宠溺。
郧云强迫自己眼睁睁的看着钟离焱和落语璇夫妻伉俪,举案齐眉。
她看着钟离焱的眼睛。
那里面的深情,本来是对着她的。
如今,那深情,却成了别的女子的专利。
郧云想起以前,她是高高在上的公主,钟离焱是卑微低下的书童。
而今,钟离焱是高高在上的君王,她只是个苟延残喘的前朝余孽。
她再次看向他身边的那个女子,那个笑起来带着甜甜的梨涡的女子,那个知书达礼的女子。突然,郧云觉得落语璇的身上有一束她再也无法接触的光。
郧云有些自卑。毕竟那时候以后因为躲避便再没有接受过正规的教导。而她又没有任何地位……她的纠缠不放弃,是不是只会给离焱哥哥带去无尽的痛苦和烦恼?
她是不是,该放手了?
而此时,沉溺在钟离焱微笑中的落语璇更加确定了自己的心意。
【十】落语璇,永殇
落府。
“父亲大人,皇上已经娶了奴婢,您……能不能把解药给他?”落语璇跪在地上,瑟瑟缩缩的向坐在前面的落恩皇问道。
“怎么?想背叛我?”坐在上面的男子端详着手中的茶杯,云淡风轻的一句话却让落语璇不寒而栗。
“砰——”的一声,茶杯被狠狠的砸在落语璇的额头上,滚烫的茶水顺着她的脸流下,被染成了红色。
“不不不!奴婢绝无此意!奴婢不打扰父亲大人休憩了!奴婢告退!”落语璇连呼痛都不敢,连忙俯下身,恨不得将头埋在地下,然后毫无尊严的以跪的姿势面对落恩皇爬了出去。
待落语璇走后,落恩皇拉开座椅后的帘幕,一个被绑在十字架上的美貌女子映入眼帘。她奄奄一息的垂着头,身上满是被虐待的痕迹。
“我说过,我不会让你好过,也不会让你的女儿好过的!”
水柔缓缓抬起头,猝不及防的吐了一口唾沫在落恩皇脸上。
“贱人!”落恩皇抹过脸反手就是一巴掌。
水柔咧了咧嘴,一双凤眼满是轻蔑。“呵。就你这样,连他的一根手指头都永远比不上。”
“你——”落恩皇一只手死死的扣住水柔的下巴,强迫她看着自己,另一只手从一旁拿起一根鞭子,拍了拍水柔的脸,然后将撒了盐的尖锐鞭尾猛地戳进了水柔肩上一个还未结疤的血伤口里。
一阵痛意弥漫开来,水柔紧紧握住两只手。
“怎么样?”落恩皇将她的动作尽收眼底,冷笑道。
水柔没有出声,隐忍的咬住下嘴唇。
很快就会过去的……
“怎么?不求饶么?不怕我折磨吗?”落恩皇另支手拿起一根针,狠狠插进另一个渗血的伤口里。
“呃……”水柔终于吃痛的喊了出来。
“还不准备求饶么?”落恩皇如愿以偿的看到了她痛苦的神情。
求饶?反正再坏也就这样了……她除了逆来顺受,也只能偶尔呈几句口头之快……
突然头一阵晕眩,水柔再一次晕了过去。
见水柔晕了过去,很久很久后,落恩皇像个孩子般的笑了。
柔儿……还是你睡了的时候最美……
屋外,落语璇蹲在地上,捂着嘴哭着。是她没本事,她救不了皇上,更救不了娘亲,她只能在这个魔鬼眼皮子底下苟延残喘。如果她不听话,她和娘亲就会更惨……老天为什么要这么对她……她是造了什么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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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苏,曲莲,去把我的焦尾琴拿来。”离宫回府的几个时辰后,郧云放下毛笔,平静地唤道,将方才写过的所有纸堆了起来。
“是。小姐。”一旁的水苏曲莲立刻将摆放在不远处角落的焦尾琴抱来,小心翼翼的置放在琴架上。
香薰炉中冉冉升起徐徐紫烟,消散在空中。
苏翊之皱了皱眉。
小云这是怎么了?怎么这么平静?
【十一】嫁给他,心凉
“小云,你没事吧?”苏翊之再一次紧张的问道。
“我很好很正常啊。”郧云捋了捋衣袖,跪坐在焦尾琴前将手摆置在琴上,轻轻一拨,清脆的琴声如甘泉般倾泻。
是很正常。不过是不是过于正常了?有谁在这种情况下还能淡定自如的弹琴书法?
“小云,你要是难受就哭出来吧。”苏翊之劝道。
“我很好啊。我没事。我一点也不难受。”郧云说道。“就这样吧。我累了。随缘吧。”
苏翊之悄悄从刚刚郧云堆得有一尺高的宣纸中抽出一张。
钟离焱钟离焱钟离焱钟离焱。整张纸上写满了钟离焱。
再抽出一张,也是如此。
这就叫随缘?这就是放弃了?
苏翊之皱了皱眉,有些担忧的看向正在弹琴的郧云,清秀的脸颊没有一丝血色。
他知道,郧云根本放不下,却在强迫自己。既然如此,他帮她好了。
“小云。”苏翊之喊道。
“翊哥哥我说了没事,你不用——”
“嫁给我吧。”
“筝——”焦尾琴发出刺耳的一声,一根弦应声崩断。
“小云,你没事吧?”苏翊之立马过去,看到郧云毫发无损才放下心,“没事,一根弦而已,下次我帮你弄些冰丝来把所有的弦换掉。”心中却黯然。小云还是不愿意吗……
一旁的水苏曲莲抽了抽嘴角。冰丝的确是最适合做琴弦的,但世上仅仅只有十根,而且没有人知道存在哪,苏公子竟然随随便便的就承诺要为她们家小姐寻得七根?!唉,小姐,您就从了人家苏公子吧。
“好。”郧云轻声言。
“哦。——什么!”苏翊之猛地回过神。
“翊哥哥,我嫁给你。”郧云再次说道。
她必须要忘了离焱哥哥。
“小云!太好了太好了!”苏翊之激动地差点要跳起来了,终于乐极生悲被椅子腿绊倒。
一旁的水苏曲莲再次雷到了。这这这……这还是她们大天朝温润如玉的苏公子!?
她们努力的回忆起以前那个翩若惊鸿的男子,绝代风华,总会友好的微微笑着回复所有向他打招呼的人。在改朝换代家族面临劫难时也不曾慌过,从容不迫的递给新皇一封信就让他家完好无损,仍然世袭王爷。从此,苏公子就成了天朝第二神话。
“翊哥哥你没事吧?”郧云将苏翊之扶了起来。
眼前的这个男子,在她最无助彷徨之际不离不弃的陪伴着她,她不能辜负他。
郧云暗暗告诉自己,这个男子,就是你毕生的依靠了。
“小云,我马上去安排!”苏翊之跌跌撞撞的跑出府,毫无形象所言。
待出了云府,苏翊之才后知后觉的整理好仪容,风度翩翩的走着。
苏府。
“容伯!”苏翊之一进府就喊来了管家。
容伯立刻迎了进来。
“快去!准备聘礼!”说完,苏翊之就冲进了房。
容伯还一动不动的站在院子里。
几秒后,苏翊之又冲了出来。“送到云府!越隆重越好!”然后又冲进了房。
容伯眨巴眨巴眼。他家少爷……天哪!那是他家少爷吗!?
然后整天,苏翊之都在傻傻的笑着,笑着……连经过的丫鬟都看呆了。
【十二】被截亲,质问
轻轻撩开窗帘,外面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彩带飞舞。
郧云自嘲的笑了笑。才短短几天她就出嫁了两次……
突然,郧云的右眼皮又跳了跳。怎么总有种不祥的预感……郧云甩了甩头,嗨,应该是自己想多了吧。
郧云想起早晨喜娘给她梳头时说的话:
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儿孙满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