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竹咽了口唾沫,想一想,无招可支,只得慢慢走过去。四皇子晏之原手持酒盅,盘腿坐在案几后,歪着头笑嘻嘻地瞅她。
除晏之原的那张案几,上首并无其他可坐之处,偏偏他身边还倚着一对薄纱罗裹的美人儿,浓郁的脂粉香扑面而来。她忍住返身而逃的冲动,坐下去,却又实在熬不住――
“啊啾――”
她狠狠打了个喷嚏。
“呵――”
晏之原手托腮帮,嘴边笑意盈盈。月余不见,他的脸颊丰满起来,尖尖的下颌有点见方,眉锋的阴影也越发浓重了,只有那双眼睛仍是滴溜溜的,不见片刻安定。
“公――公子,是你吗?”
一个娇娇嫩嫩的声音传过来。
晏之原背后,一个盛装的紫衣女子探出半个身子,脸上惊喜莫名。
郁竹定睛一瞧,竟是多时未见的新雪。
“新雪姑娘,你好。”郁竹微微一笑,点头问好。
“赵公子,您很久没来啦!”新雪十分欢喜,脸上酒窝忽隐忽现。
晏之原左右瞧瞧,笑道:
“原来你俩是旧相识啊!”
他不由分说,一把将新雪拽出,往她手里塞了盅酒,推到郁竹面前。
“旧相好重逢,需互敬一杯!快!快!”
新雪也不扭捏,大大方方端起酒盅,笑道:“赵公子,请――”
今日,她脸颊红润,眉色青翠,显得极为容光焕发,与初见那天不可同日而语。
伶俐的伙计眼明手快,早将满斟的酒盅搁到郁竹身前。
郁竹无法,端起酒盅,冲新雪一笑,仰头一饮而尽。入口之处,只觉酒味香醇。这酒正是丰乐楼的招牌――蓬莱春。
顿时,下首起哄声、口哨声响成一片。
郁竹眼角余光扫去,发现满场里再也找不到那名随她而来的汉子。她轻呼一口气,道:
“天色不早,各位慢用,我先告辞了。”
说着,她站起来。
“喂――喂――拦住她――”
这是晏之原含笑的声音。
两个粉衣美貌女子追了上来,将她强按回座位上。
“公子,如此良辰美景,您怎能说走就走?来――我们敬公子一杯――”
美貌女子笑得娇滴滴。
一杯斟得满满的酒直接搁到郁竹唇边,香馥馥的身体贴上来。
两个女子瞧着弱不禁风,力气着实不小。她们一左一右,将郁竹紧紧钳制住。郁竹暗自叫苦,却又不能过分挣扎暴露了身份,只好任她们强灌了好几杯酒下肚。
空腹喝酒,本是席面大忌。郁竹捂着嘴,咳嗽起来,一层薄薄的胭脂色已浮了上来。
好在头脑很清醒。她直起头,狠狠瞪了晏之原一眼。后者居然不生气,抬了抬眉毛,还笑了笑。
他持着酒盅,悠然道:“各位,这位是赵郁竹赵公子,是我的好朋友,大家不妨过来与他厮见一番。”
在场之人本都是永州高门子弟,年纪既轻,逗趣之心颇强。他们见郁竹容貌俊秀,衣饰华贵,就认定是同道之人;又见她似乎与他们的公子关系熟稔――偏偏后者整人心思明显,便一起心照不宣,存心凑趣。于是,十多人流水价般上来见礼、敬酒。
郁竹推搪再三,几轮下来,还是被灌了七、八杯。
头,有点晕了。她摸摸额头,定定神,还好,没醉呢。感谢上苍,给了她一副天生能喝酒的好胃肠。
但是那晏之原太可恶了。
她瞅空又瞪了他一眼。不过她不知道,这会自己的眼睛雾蒙蒙的,眼神非但不带厌恶,反而横生了几分妩媚。
晏之原默默看她片刻,忽然唇角一勾,搂住了右面的美人儿,笑道:
“小绿呀,你猜猜,咱们面前这位赵公子是甚么人?”
小绿眨着水汪汪的美眸,笑道:“这还用猜么!赵公子相貌不凡,举止潇洒,自然是位名门公子!”
晏之原摇头道:“猜对一小半而已!这位赵公子,人生得标致,心地又好,人称‘转世活观音’啦!”这话听着像赞美,可他的声音怪腔怪调,怎么听都别扭,引得全场哄笑一片。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再次细打量这位“貌美心善的活菩萨”。
郁竹不理不睬。她皱着眉头,注视着头顶的藻井出起神来。
小绿定要晏之原解释得清楚明白。
晏之原瞧着郁竹冷冷淡淡的半边脸庞,挑眉道:“赵公子这人心地特别善良,特别会怜贫惜弱。他家的小猫小狗,但凡少条胳膊瘸条腿的,生来没爹没娘的,身世悲惨点的,总能得到他的特殊照顾。结果,我们这种长得稍微正常一点的人,她倒不太有工夫待见了。”
郁竹心中一动,抬眼瞥去,只见晏之原眉毛高挑,薄唇斜撇,脸上尽是挖苦之色。她强忍怒气,站起身来。谁知,袖子又给身畔的女子捉住了。
那女子笑道:“赵公子,我们这里的姐妹,哪个不是没爹没娘,身世悲惨?您既有菩萨心肠,不如陪我们多喝两杯,否则,我们岂不是连公子家里的小猫小狗也不如?”
四五个女子,包括小绿,一起围过来,个个不依不饶,非要郁竹喝了自己掌中之酒才肯罢休。
上首顿时闹成一团。
晏之原双手抱胸,笑吟吟地看着郁竹与众女子纠缠;一回头,却见新雪依旧坐在那里,亦是笑逐颜开。
“新雪,你怎么不去呢?”晏之原笑道,“赵公子人品一流,家资万贯,若给他瞧中了,你后半辈子就不用愁了。”
新雪脸一红,抬起眼睛,羞怯怯地看了晏之原一眼,居然摇摇头。
晏之原耸耸肩,猛然回身将新雪拉起,大力推向郁竹。
“别傻啦!快去罢!”
新雪“啊”地一声尖叫,身子飞出,和郁竹撞了个满怀,而后者刚从人堆里满头大汗地挤出来。
两人又跌作一团。
“哈哈哈哈!”
在场之人似乎从没见过这等有趣之事,个个笑得东倒西歪;那晏之原更是乐得前仰后合。
郁竹好容易站起来,将新雪扶到一边。
“你做甚么?”她蹙眉瞪着晏之原,轻声喝道。
不知是饮酒太多还是动了真怒,她脸颊泛红,明眸忽闪,胸脯一起一伏,一改平日冷静自持的模样。
晏之原忽然敛起笑容,定定地看着她。
半晌,他低头给自己的酒杯斟满酒,端起来,幽然道:
“郁竹,能再次遇见你,真是不易!我们也碰碰杯罢!”
一旁的女子殷勤地将注满酒的杯子举到郁竹唇边。
郁竹低眸,凝视那晃荡不已的酒液。
偌大的包间里一片嘈杂,郁竹的脑子也是“嗡嗡”作响。
晏之原的脸,突然模糊一片。
然后,整个世界变得沉寂黑暗。
“咣当――”
众人惊呼声中,郁竹身子向后,重重地摔在了地毯之上。
竹枝词 第二篇:天命 第二十五章
章节字数:7422 更新时间:07…10…07 19:25
一干女子吓了一跳,纷纷聚拢过来。小绿半跪身子轻轻推了推郁竹。
“公子—公子—”
郁竹脸泛红晕,双目紧闭,毫无反应。
小绿以手指轻触郁竹脸庞,抬头笑道:“赵公子醉了呢!要不—先扶他去妾身房里休息一晚罢?”
话音刚落,便有四、五个女子抢过来纷纷道自己的房间最清净雅致。一时间,几个歌姬为了赵郁竹大有争吵之势;更有性急者,索性伸手去拉郁竹的衣带。
“都给我住手!”有人突然大声喝道。
众女抬头,正见皱着眉、阴着脸的晏之原。她们从未见他如此,都讪讪地住了口,那几个也悄悄放开了郁竹。
晏之原放下酒杯,移身过来。
下首之人亦围拢过来探看究竟。
一片“嗡嗡”的议论声中,晏之原两条眉毛居然缓缓舒展开来。他的目光落在几个歌姬脸上,唇边浮出一丝笑意。
“你们的如意算盘怕要落空!赵公子他父母看管得可紧,夜不归家可不成!恩—所以还得劳我大驾,送他回去!”说着,他握住郁竹袖底的手,一用力,将她扶坐起来。
这时,郁竹忽然睁开了眼,挣扎着起身,还走了两步。她目光茫然,脚步不稳,却使劲甩脱了晏之原。晏之原咕咕哝哝跟在后面,脸色虽不豫,脚步却不落下;一路上,还少不得将那些不怎么识趣、欲来扶郁竹的人赶开。
越过众人,出包间,下楼梯,穿过厅堂,到了门外。
一辆豪华的四轮马车已候在那里。
郁竹还往前走,却被晏之原一把拖住了。
“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孤身走夜路,成个什么体统!”
这回,不管郁竹如何挣扎,他总不放手,又是推又是搡的,硬将其塞进了马车,“砰”地关了门。
他回头吩咐几句后,也钻了进去。
马车慢慢驶动,离了丰乐楼。
有人在外轻叩板壁。
“主子爷,去哪?”这是张帏的声音。
晏之原瞧瞧歪在角落里、似乎人事不省的郁竹,笑了笑。可他还没来得及开口,郁竹已微微睁了眼。
“我要回去—”醉了酒的她,口齿仍是清晰。
外面没动静。
晏之原怔了片刻,最后亦道:
“去将军府。”
张帏应一声。
两匹油光水滑的枣骝马迈着优雅的小方步,稳稳地拉着马车,驶过车水马龙的熙春大街。
车厢里—
晏之原低下头,双目直瞅郁竹。
“喂—”
郁竹不作声。她阖着眼,头枕在小桌上,似已睡去。
晏之原悄悄地往那边挪了挪身子,犹豫一下,终是伸出手去覆住了那只搭在桌沿上的手。
白皙修长的手指,粉红透明的指甲。指甲边缘剪得平整朴实。由于经年累月地练剑,掌心、指关节处已磨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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