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桐觉得这话很是在理,加上对徐生不无好感,半推半就下也就真成了他的女友。
她喜欢平淡的人生,靠在文定的怀里她觉得塌实安稳。
彼年的夏很凉爽,她可以一夜无梦,直到天亮。
丑奴儿令
来年的四月,甄桐满了二十岁,独自一人前戚家去领了遗产。
她没要股票和债券;只拿去存款和现金的一部分,总价值不足原来的三分之一。律师替她惋惜,她笑着解释说自己不是清高,只是不想再与戚家其它人有来往的机会罢了。
临走的时候,律师感叹道,如果戚公子也若她一般懂事就好了。
她心中一动,停下脚步细细询问,方知莫生在她走后脾气越发恶劣,终日花天酒地的糜烂人生,戚家简直无人能管的住他。
莫生不该是这样的,她知道,莫生骨子里不是坏胚子,只是也许无法承受这突如其来的家变罢了。她很想去看看莫生,但想到生病在床的戚太太,终于还是收住了脚。
离开园子前,她悄悄踱到以前的房间楼下,看了看那几棵老桐树——整个戚园似乎只有他们没受影响,依旧生的挺拔健壮。
她抚摸着粗糙的树干,有些感慨,又有些想掉泪,她想起了那些曾经趴在窗口看桐花的无忧日子,想起了那个挨打后只找她上药的倔强少年。
如今,往事俱散风中矣。
她停留了一小会儿,然后掉转头走掉了。
但她还是忘记,转回头去看看自己过去的老房间——在那个熟悉的小窗口,有个寂寞的少年正倚在墙边,静静凝望她远去的背影。
白窗帘在风中飞舞,就像怒放的大片桐花飘落,逐渐模糊了少年的视线。那深些入膏肓的绝望与悲哀,或许从此再也没人,能够看清明白。
*****************************
三年后戚夫人病逝,戚氏面临巨大危机,董事会纷纷对戚莫生的接任表示反对意见。忠心耿耿的律师偷偷找到甄桐,希望她能出面救莫生于危难中——
原来戚老早有先见之明,嘱托他暂时替甄桐代管所有的股票和不动产,以应紧急关头决策之需。
甄桐心软,不忍心将莫生弃之不顾,终于还是在股东大会上以第二股东的优势力保莫生留下。为了督促莫生专心工作,她又提上行李回到了久别的戚家。
刚开始的时候,莫生还和以前一样爱和她作对,甄桐只当他丧母之痛未消,完全不予计较。莫生晚归,她便执意等;莫生鬼混,她便亲自出去寻人;无论莫生做什么她都不发脾气——对于她而言,莫生已是这世上唯一的亲人,绝对不可轻言放弃。
莫生还小不懂事,等他成熟一点,自己便可以安心解脱了。
受了委屈后,她总这样安慰自己——等莫生成熟,只要他,肯成熟。
最后一次,她在地下酒吧里找到烂醉的莫生,他正在别人怂恿下尝试软性毒品。望着眼前双目痴呆意识模糊的莫生,她终于禁不住崩溃,泪洒当场。
没有叫喊,也没有哭出声,她只是狠狠咬着下唇,血都渗了出来。
她觉得自己真的是命苦,何必要拣这样一个麻烦摊子在身上?就让那不争气的家伙烂死在这里好了!
她立即转身回家,简单收拾了东西便要出门。
管家急了,一面打电话寻人一面拼命求她留下。
她只摇摇头,麻木不仁地说:“是你家少爷不肯听话,我无能为力了。”
正在拉扯间,莫生终于回来了。
他站在门口,用空荡荡的眼神望着甄桐手中的行李,呆呆问:“你……要走?”
她的眼泪又流出来,哽咽着回答:“是,我对你已绝望,再不想受折磨了!”
莫生的脸顿时一片惨白,如死人般失去了生色。
她有些不忍,咬牙硬起心肠决定出门。
就与莫生擦肩而过的时候,她觉察出他全身都在抽搐颤抖,然后是“咚”的一声,管家失声惊呼:“少爷——”
她回头一看,莫生已经昏倒在地上。
那晚她自然没走成,一直双眼不合地伴在床边照顾。莫生醒来后戾气全无,只像个小孩一样拉住她的手苦苦哀求:“姐姐,不要走!”
他已太多太多年没唤她过“姐姐”。怨气烟消云散,甄桐摸着他的额头,含泪轻声回答:“好,我不走,姐姐永远在这里陪你。”
莫生得到承诺,终于满意睡去,神态安详。
那日后莫生忽然脱胎换骨,振作起来认真打理家族生意,对甄桐也不若往日般冷漠无情,反倒常常缠着她一块儿吃饭看戏,姿态甚是友好。
甄桐终于感到欣慰。
只是莫生常常会突然问她一句话:“姐姐,你是否会永远留在我身边?”
甄桐咯咯地笑,拍拍他的脸回答:“当然,除非姐姐先你一步离开。”
莫生便紧紧握了她的手,不再答话。
莫生二十四岁的时候,甄桐决定和刚留学归来的徐文定订婚。
当她把文定介绍给莫生时,莫生的脸色是前所未有的青灰难看。“他配不上你,姐姐!”莫生这样对她说,神色难掩激动。
“我和他相识六年,早明白他是最合适的。”甄桐笑着看他,“金钱于我,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莫生闻言狠狠别过脸,望向徐文定的一双眼里全是刻骨的厌恶与仇恨。
文定忽然不寒而栗。
甄桐订婚后,莫生的态度又开始有些不好,时常醉酒归家,还带着满身香气。甄桐只当他是年少任性,文定却觉得他行为怪异,要未婚妻尽早搬出戚家。
这日他又晚归,衬衣上全是女子嫣红的唇印。甄桐过去扶他,本来还想开骂,却忽然瞧见他眼角全都是密密的泪。
“姐姐!”他迷迷糊糊地抱住她叫,声音哀戚,“你答应过不离开我的,为何如今又要反悔?”
甄桐闻言呆住,怔怔立在原地。
桐花极盛过后,大多纷扬坠落,片片如同冬日飞雪。她渐渐开始觉得冷,有些刺入骨髓的,冰冷。
虞美人影
第二日,甄桐收拾好行李,搬出了戚家。
临走前她留了纸条给莫生,说自己这趟出去只是旅行散心,很快就回来;又打电话给文定,说自己和朋友去外地随性游玩,并无详细联络地址。
然后她悄悄来到童年成长的乡下,当地春日正浓,满地芬芳。
她像小时候一样,躺在草坡里想事情,晒太阳。
风很轻,暖暖抚过脸庞,于是她睡着了,做了一个梦。
时光又回流到初入戚园的那天,莫生成了小孩的模样,站在紫藤花下静静望她,姿态天真单纯。她探出手想要抱他,却猛然发现他只是虚幻的影子,无论如何都触摸不到。
“莫生!莫生!”她叫起来,满脸的惊慌失措。
“姐姐,你怕吗?”小莫生凝视着她的无助,突然笑起来。
“怕,怕!”她哭泣着,泪眼模糊,“你不要消失,姐姐不能没有你!”
莫生得意极了,走过来扑到她怀里:“骗你的!我怎么会消失呢?
接着他忽然长大,用铁箍一样的手臂用力圈住她,贴着脸低低呐喊:“你不是答应过,要和我永远在一起吗?”
梦惊醒,她惶然睁开双眼,发现自己的眼角已经全湿了。
然后她坐起来,怔怔望着草地发呆。
也不知过了这样歇了多久,忽然有一方手帕轻轻蒙住她的双眼。
她心中一动,怯怯唤了声:“莫生?”
那人没答话,只是拿过一束东西探到她鼻前。
她嗅了一下,咯咯笑起来:“飞燕草。”
那人换过一种。
“金娃娃。”她玩的开心,朝天仰着脸。
那人默不做声,再换一种。
“恩……毛地黄!”她把下巴枕在膝盖上,轻轻偏起脑袋。
一连猜了十几种,她再也忍不住,得意满满冲着空气说:“莫生,你永远都赢不了我的!”
对方闻言,死一般的寂静。
“莫生?”她有些诧异,伸了手想拉下罩住眼的手帕。
但手在半途被人截住了,有人贴上来,轻轻含住她的唇。
那是一个柔软潮湿的吻,辗转缠绵间,她似乎隐约听见了,压抑着痛苦的抽泣声。
这是一个梦,就当它是一个梦罢!
她没有反抗,只是静静呆在原地,闭上了眼睛。
那人吻了很久,终于放开了她,离去。
脚步声消失很久后,甄桐缓缓揭开了手帕。
阳光很刺眼,她有些恍惚,仿佛真的一场梦醒,然后她舔了舔嘴角,似乎有些淡淡的,苦涩泪痕。
三日后甄桐回到城里,文定向她提议结婚,她欣然答应。
回到戚园收拾行李的时候,莫生站在楼梯口静静看她,一言不发。
甄桐朝他笑笑,有些勉强的说:“回来再住段日子,恐怕以后也没什么机会了。”
莫生冷着一张脸,转身走开。
文定开始选结婚的日子,甄桐要求越快越好,虽然文定对她没由来的恐慌感到诧异,但还是答应尽早举行仪式,并且保持低调。
莫生依旧晚归,对甄桐态度恶劣。
然而甄桐已不再骂他,因为她觉得,其实莫生才是这世上,最最可怜的人。
婚期终于定下,文定办好了一切准备手续,只等甄桐对外公布,因为她说,她不要以戚家小姐的身份嫁出去,也不需要宴请太多的商场客人。
那晚莫生回来,甄桐亲口告诉他婚讯。
“啪!”
莫生的水杯顿时落在地上,碎成锋利的刀片,明晃晃的刺人。
望着遥遥远去的落寞背影,甄桐终于忍不住,含泪轻声说:“原谅我,莫生!”
婚礼举行的当日,戚园中的桐花前所未有齐齐绽放,连绵成一片雪白的云荫。
甄桐端坐在窗前,看着漫天纷扬的花落,心中不禁有些怅然——莫生早在两天前就去了外地公干,似乎有意避开这场婚礼。
命运弄人,她只希望,莫生能够早点醒过来。
门外有人在起哄:“新郎来了——”伴娘连忙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