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竟清清凉凉。刘赫忽然觉得太冷了,许是因为几盆冰块,许是因为赵紫说的话,一时自己像掉进一个冰窟窿,干燥的皮肤上冒出一颗颗细微微的疙瘩。
〃收了官银是要掉脑袋的,虽说人性贪财,但连性命也没有了要这些银子还有什么用〃,刘赫也不糊涂,冷静下来后又是那个精明干练的廷尉,〃以前我也办过几个类似的案子。几个小毛贼偷了王府的古董玉器,拿到当铺去销赃。换成轻飘飘的银票揣在怀里大摇大摆的去吃喝玩乐,愣是没有一个人发现,我摸出门道来,大凡这些贼都和个钱庄当铺青楼古董店有些关联,串成一条线的,拿到东西三七分成,虽然闹开了要吃官司,可也真没有几个人是不愿的。这次的事情普通钱庄没有这个胆子,一是银子都带了朝廷的戳子,一看就知道,拿出去也不好销;二是这么大笔的银子,实在太扎眼,即便做得怎么隐秘也难保没有风声漏出来。刚才你说豪门大户的钱庄,的确,那些钱庄都是他们名下的产业,兑银子也不过是从一个门过到另一个门,从密道走也不易被人发现。可是商人大凡有个习性,那就是有是非有官司的事能不沾就不沾,商家首重诚信,真要有什么只言片语漏出来,他们祖传的产业就毁了。既然家底殷实,又不缺银子,实实犯不着为了个‘贪'字冒这么大险。凭心而论,我猜这笔银子应当不会流到钱庄,而是埋在京城的哪个角落,趁风声过了以后再取出来。〃
赵紫想了想,〃不管这批银子是不是流到钱庄,总之是在城里,现在只是摸不透是什么人拿的。抓贼刘大人是行家,这些年有没有什么成名的飞贼在城里出现?〃
刘赫笑了,眯得细细的眼闪着精光,〃除了前些年飘雨剑洛天大撒英雄贴,弄得满城风雨之外,再没出过什么事。〃
赵紫秀眉一挑,〃飘雨剑洛天?〃
刘赫有些渴,也不管放在桌上的茶已经凉了,一把抓起来倒进嘴里,一抹水渍,咂咂苦涩的嘴,〃不瞒你说,我之所以把京城治理得没有宵小,全是早年在江湖上混出来的功绩,黑白两道多少卖我些面子。说起这个飘雨剑洛天,只要是闯荡江湖的人没有一个没听过他的名号的〃,目光有些迷离,〃他是个谜,没有人知道他的来历,只知道他十五岁成名,凭一把飘雨剑打遍两江好手。那剑舞起来,真真像倾盆大雨,密不透风,人身上的血根本沾不上他的身。他行事也怪,别人向他讨教,他从来不应战,独来独往孤零零的一个人,就像独行于草原上的苍狼。他这人。。。。。。唉,我也不知道怎么说,只知道他行事虽怪,却可以为了朋友的一句话独自杀上摩天崖,踏平三岗十九寨。有些好事的人为他算了算,他杀了五千七百十九人,全都是大奸大恶的,没有错杀一个好人。前年他大撒英雄贴,也不知是为了什么事,却是唯一一次应别人的挑战。没有人知道那个人是什么人!两人就在京城郊外的石子岭大战了一天一夜,那真真是旷古难寻的大战。长剑如雪,衣如银月。。。。。。〃
〃最后谁赢?〃赵紫见刘赫呆呆出神,忍不住问道。
〃最后。。。。。。谁也不知道。〃刘赫长叹一声。
〃不知道?〃赵紫挑高秀眉,〃几百双眼睛盯着,两个大活人竟这么不见了?〃
〃就是不见了。起了大雾,雾散了以后两个人齐齐消失了。地上一点印记也没有,自此江湖上再没有这两个人的讯息,就好像他们从来没在这世间出现过似的。只有那场大战,现在还时时有人提起。〃自失的一笑,〃话扯得远了。我和这些江湖人打过交道。他们看重的是名声,要他们冒着大不敬去取库银,我想没有一个愿意这么做。再者说,那些不是银票,都是实实在在的银子,端在手里还沉甸甸的。再有本事的飞贼也不能把它们背在身上运出去。〃
赵紫唇边依然带笑,只是眼眸越来越冷,指节扣着桌子,缓缓的道:〃现在我心里有个不该有的想法。刘大人,你是带过兵的,你说,这两百万两银子若是放在军队里,能做什么事?〃
〃能建一支军队〃,刘赫想也不想,〃兵器车马粮草,一应俱全。〃吐了一口气,无意中眼光看向赵紫,澄金澄金的阳光投在赵紫脸上,竟看出出什么神色,只一双眸子黑得出奇。
刘赫打一个冷战,连声音也在发抖,〃你。。。。。。你是说。。。。。。,不,这不合常理。皇上治国有方,四方盗贼不兴,谁吃饱了撑着去做这种满门抄斩的蠢事。。。。。。〃
赵紫打断他的话,已久笑吟吟的,好似方才惊天动地的话不是他说的,〃我只是说说我的想法,现今一切太平,什么也没有发生。刘大人好歹是带过兵打过仗的,怎么一句话便吓成这样。皇上既然把这差使交给我们,我们自然什么都要想到,不管是最坏的还是最好的。〃风目一转,〃这些银子不是现在才失踪,至少前几年已经不见了,竟然没有一个人察觉,这些人行事之密,胆量之大,真真让人心寒。能与朝廷大员勾结,入库房如入无人之地,这些贼人。。。。。。即使不在朝中身居要位,也必定也朝廷高官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现今我是往最坏的方向想,刘大人你怎么看?〃
刘赫额上布了一层细细的冷汗,咬着牙一字一字的道:〃我一个粗人,脑子不如赵大人转得这么多,你说怎么就怎么,最坏也不过是起兵谋反吧!要起兵,武器装备自然不会少的,查这个我有门路,一座铁山一座铜山的查。招兵买马,声势太大,做得再隐秘也瞒不了。〃
赵紫纤细的指尖沾了残茶在桌上画着,皱了眉边想边道:〃刘大人便按方才说的话去做,盯紧几个黄带子宗室。四方贼寇还没有这个贼胆,师出无名,血统不正,即便坐了皇位也坐不长久。我依旧去寻那本册子。嗯,这次我要向刘大人借一个人。〃
刘赫眉眼一挑,〃谁?〃
〃范洪,〃赵紫定定看着刘赫。
刘赫倒抽一口凉气,万万没有想到竟然从赵紫嘴里听到范洪这个名字,刚刚抓到的贼儿他便收到了讯息,这个年轻貌美的少年还有什么是不知道的?自己年纪虽比他大着一轮,可也不禁对这个看似文弱的少年生出一股敬畏之心。〃范洪,他是天字第一号要犯〃,斟酌着开口,〃现今便押在天牢里,押他出来要有皇上手谕。赵大人,不是我不帮你,实在是职责所在。〃
赵紫起身,舒展一下筋骨,举止优美华贵,又透着一股锐气,像休憩已久的豹,终于露出锐利的爪牙。
〃我要见他自然有我的道理。这个范洪能成为天字第一号要犯,必定有他的过人之处,指不定还是我的福星。刘大人,便按咱们方才说的,各司其职,你查银子,我查账册,只有从这两面断了他们的活路,才能事事争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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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御书房出来,已是傍晚。
赵紫走了几步,面上一凉,天空已稀稀疏疏落下几颗雨星。顷刻狂风大作,卷起满地尘土,铺天盖地,迷得人睁不开眼。赵紫忙忙举袖挡住脸,衣衫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勉强睁眼望去,迷迷蒙蒙中,墨黑的云像浪一般翻滚着涌了上来,风中夹着浓浓的雨腥味。
离宫门还有好大一段路程,回御书房又是不能的了。
赵紫叹一口气,迎着密集的雨丝疾步走去。
忽然再没雨点落下来,赵紫一怔,雨越下越大,打在地上的雨点儿叭叭作响,溅起的水花落在下摆,渐渐晕开。
〃下这么大的雨,为什么不躲。〃
有些责怪的声音,隐在袖下的手悄悄收紧。赵紫不知道此时自己的表情怎样,是否还能保持一贯的从容淡定,但却听得出,自己的声音再不若往日那般清冷疏远,隐隐颤抖着。怎么还能从容,怎么还能淡定。这一个月,自己避着他,他也避着自己。除了上朝见面,两人都寻了借口避开。一切还没有定局,一切还没有掌控,不知道,自己若见着了他,还能不能克制得住。。。。。。
千般思虑,苦心经营,若什么都料想到了,又怎么会料不到竟然会在此时此地与他相见?
一伞晴空之外,雨丝密密麻麻,自己的心何尝不是那样?
〃往哪里躲?〃赵紫转头,视线从撑伞的手移到文晟脸上,他浓浓的剑眉皱得紧紧的,好像自己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错事似的,〃离宫门还有好长一段路,四周空空荡荡的,连个遮风避雨的地方也没有。雨又下得这么大,没走几步便湿透了,跑与不跑都是一样的。〃
文晟紧紧抿着唇,方才见他在雨中徐步行走,大风卷起衣衫,竟像要乘风而去一般。心急之下什么也来不及想,回过神时已经撑伞赶到他身边了。贸贸然冲口一句话后,再也说不出什么话来,久久才闷闷的蹦出一句,〃我送你出去。〃
赵紫轻轻的嗯了一声,再不开口说话。其实只要能静静的走在他身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安安静静的,听着文晟绵长悠远的呼吸。
那伞并不大,文晟尽量把伞往赵紫这边偏,肩头被雨水打湿了老大一块却浑不在意,眼睛盯着雨幕中隐隐约约的宫门,不知在想些什么。
赵紫心中又是甜蜜又是酸楚,文晟的手坚定的握着重重的油布伞,纹丝未动。
一月不见,文晟原本便黑嗔嗔的眸子益发深沉,幽幽的,却隐藏着无尽的光华。赵紫知道,文晟虽把柯昊收进府里,却视他如弟,极尽宠溺,始终没有做任何越矩之事。自己早该知道,心性纯净如水的文晟怎么会做出那种事。但越是如此,越是恨不得把他牢牢所在怀里,不容许别人看他一眼,不容许别人碰他一根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