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忍住不露出任何茫然的神色,我保持则微笑伸手摸了摸妹妹的脑袋,然后后面的沈姓少年敛了敛袖子上前一步,对我拱手道
“千秋公主,在下沈霜衣。”
神色温和而沉静,眼睛深处一片空茫,我怔怔的看着他,我不需要任何的语言,或者动作就能认出他,没有人能有他这样寂寞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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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我听妹妹讲,她是在山上遇上的沈霜衣,她一个人偷偷跑出蓬莱,不知深浅竟是没有找人带路便上了衡山,然后果然迷了路,幸而被沈霜衣所救,否则妹妹早已便成了衡山葬身妖兽之口的白骨,沈霜衣带着她在山洞草草过了一夜,她见对方一个人在山间孤独无依便邀了他一起回蓬莱,也幸得有他照顾着,依妹妹天真无邪的性子才能安全回来。
我听到妹妹含糊其辞把过夜一节掠过,她眉目间露出些微的难过神色,我知道,妹妹看到了那东方刻了满壁的回忆。
那一刻我想起很多事情,我想起我裹着湿漉漉的衣衫在那个山洞看了一下午的石壁,然后东方摸着我的脑袋笑着说“青珩,好久不见。”的模样,然后又想起那天晚上我怯怯的伸手,毫无阻碍通过那道紫色的结界,回头看到的东方笑意盈盈的面容。
东方将她带到了那个他曾告诉我,只让我和他二人入内的山洞中。
仿佛心中被什么钝器轻轻地砸了一下,不痛,只是有些闷,我望向不远处正看着妹妹笑得一脸温和的沈霜衣,他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回过头来,我没有移开视线,两人眼神碰了几秒,他神色突然变了变,然后站起身来走了过来,我看着他,仿佛看到了少年时候的东方,少年时候的云敛,东方两个字在喉咙里转了一圈又咽了下去,我轻声道
“先生,好久不见……”
第二十夜
我花了些时候才弄明白自己现在的处境,我现在身处蓬莱,是从前在书上看到的传说中的海外十四仙岛之一,大多数蓬莱人终生都不会离开岛上,只有每年开春会有一批船开往中原大陆,和中原的商人交换商品,带来一些海那边的消息,如果只有这些,那么蓬莱岛也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与世隔绝的岛屿,蓬莱人最为特殊一点的便是他们有着长久的寿命。
我其实知道蓬莱人异于常人的寿命之后第一反应便是,东方只是想知道蓬莱人长寿的秘密才随着巽芳来到蓬莱,然而仔细想想却并不可能,我摇摇头将念头甩出脑海,继续翻看着手中的典籍。
窗外的阳光正好,巽芳大约又跑出去找她的沈哥哥了,此时两人大半在海边上吧,我曾被巽芳拉扯着一起去过一次,巽芳年纪还小爱闹,泼了我和东方一身水,我忙着抖落身上的水珠,不经意看东方的侧脸,一脸失笑无奈的模样,眉目间净是柔和,不是我熟悉的那种伪装出来的温和,而是发自内心的,让我觉得,他是真的宠溺面前这个女孩子到了心里。
从那我便再也不曾同他们二人一起出去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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蓬莱人信仰的是水神,从小会学一些水系的法术,千秋的内芯换成了我,自然是不懂什么五行法术的,不懂,自然是要补,我不愿去同那些年纪小的孩子一同再学一遍,只自己窝在藏经阁里找书摸索着。
宫里的藏经阁有各种珍贵的典籍,我每天不愿去看巽芳和东方二人相处,只一个人窝在一处翻阅着,虽然蓬莱人一般只会修习水系仙术,而藏经阁里收录的并不只是水系的法术,五行均有记载,水系仙法主要注重的是防御和治疗,我本身会自愈,甚至也没有痛感,自然对它的兴趣不大,我更加感兴趣的是偏向于攻击方向的火系仙术。
我并不能够在藏经阁练习仙术,于是我每天记下了书籍上的口诀和要点,会寻一处僻静处练习,我这些日子一直在偷偷练习火系的仙术,虽然没有明确问过众人,我心里隐隐觉得这是不大妥当的,所以我在听到身后的响动时,惊了一跳立刻换了口诀,直接施了一个冰封术在我刚才练习炽炎术的巨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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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发生的事情非常突然,我一时间没有准备也就没能躲开。
面前的巨石本来已被烧的赤红骤然降温,竟是直接炸裂了开来。
我只来得及下意识伸臂挡住了面部,然后尖锐的石块划过我的两手。
鲜血顺着手臂的轮廓滴了下来。
背后传来女生的尖叫还有奔跑过来的脚步声,我悚然一惊——不能让她看到我手臂自愈的样子!
我头也不回提起碍事的长裙向前跑去,仿佛背后有怪兽在追一样,我用我最快的速度跑回了自己的房间把门闩上。
房内铜盆里有水,我撩起水来擦拭了一下臂上的伤口,然后,我愣住了。
没有愈合,而且,很痛。
真的很痛。
伤口没有愈合,鲜血染红了衣袖,顺着手臂流了一手,然后又滴落到白色的裙摆上,我看着满身的血腥,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傻兮兮的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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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屋里傻乐了一会儿,门口传来了敲门声,东方清泠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青珩?你没事吗?”
我现在处于极其亢奋的状态,我跳过去拉开门,献宝似的把受了浸满了血的双臂露给他看,东方皱了一下眉伸手掐了个诀就要念什么,我连忙把手臂缩回来,东方疑惑的扬了扬眉,我捧着脸傻笑道
“不要治好!我会受伤了,我会痛了,我现在的身体和正常人一样,我变成正常人了!”
我扯着东方的袖子仰脸对他笑的一脸白痴,我不住的笑着,东方愣了愣,然后摇了摇头有些无奈的用另一只手摸摸我的脑袋,带着几分哄孩子的语气道
“是,是,可是青珩先让我把你的伤治好,好吧?”
我猛的摇脑袋,正欲说些什么,眼角的余光看到巽芳正向这边跑过来,仿佛有一盆冷水猛的浇了下来,我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躲开了东方靠近我的动作,将他向巽芳的方向推了推。
空气仿佛突然凝滞了一般,我错觉有阴冷的气息渐渐渗入骨髓,我和东方之间出现了大段的沉寂的空白,直到巽芳一脸惊慌的扑入了我的怀里,那一刻我仿佛听到东方轻轻地松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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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然后就是我和东方的冷战。
其实最初的狂喜过后,我便明白过来,我可能并不是像我期待的那样,恢复了正常,或许正好相反,这种情况对我来说是一种异常才是。
东方在当晚便进了宫想要和我好好谈谈这是怎么回事,这种时刻他自然不可能是依照正常的途径进的宫,东方似乎有种将任何一般人做来非常怪异可笑的动作都带上随意优雅味道的才能,哪怕是从窗户翻进来的,他的从容也没有减去分毫,我看着他伸手拂去衣袖上不存在的灰尘,东方仍旧带着稚气的脸上有着我从未见过的凝重,然而我却固执的不肯听他说话,固执的认为自己是变成了正常人,固执的不肯面对东方列出的所有疑问,我只记得自己最后失控一般尖叫着喊出“你只是在羡慕我!”,东方的脸色在一刹那冷淡下来,他向激动地浑身颤抖的我走进了一步,用仿佛耳语的声调漠然道
“原来,青珩是这样认为的吗?”
声调冷的彻骨,我在僵住的一刹那东方已经和我擦肩而过,他冰冷的发丝似乎拂过了我的脸颊,仿佛有过相似经历的我本能的转身伸手想要抓住他的袍角,然而视野里却已然是一片虚空。
我颓然跌坐在地上,将脸深深埋在臂弯里,很久之后才再次找回了自己的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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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的争执,其实根本就是毫无意义的。
我明白或许东方才是对的,可是,我还是不愿意去相信。
就算是自欺欺人,我也……想要让这个美梦多做一点时间。
或许,其实还有更深的恐惧在里面——蓬莱人的生命无比的长,东方可以和巽芳在一起很长很长,那么,我又算什么呢?因为自己和东方仿若同类,便一直抱着这个借口无法真正接受,东方已经明明确确的拒绝我了的事实,这样的我,似乎比之前一个人独自渡过一世又一世的时候,更加的可悲。
于是我便告诉自己,你已经恢复成了普通人,失去了最后一个亲近东方的理由,然后,我便可以彻底的断掉那份明明不可能之前却一直无法彻底放弃的念想。
这样无论对我,还是对东方,大约都是最好的。
第二十一夜
蓬莱是岛国,自然免不了下雨,然而常见的是狂风骤雨或者雷阵雨,缠缠绵绵的细雨倒是很少见的,我望向天空中细细的雨丝,天空中甚至还能模糊看到太阳透过云朵透出来的微光,我呆呆的看了片刻才收回眼神,慢慢收拾了这雨勾起的满腹情绪换下绣鞋,撑着伞出门向藏经阁的方向走去。
雨点打在纸伞上,窸窸窣窣的,我心不在焉的看着烟雨下显得有些朦胧的景色,四周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只有我脚下木屐踏出的声响,更显出附近的寂静。
好像自从和东方闹翻之后,我便更常一个人呆着了。
我自嘲的踢了踢地面,木屐和石板相碰发出清泠悦耳的声响,我又跺了一下脚,路面上溅起细碎的水花沾湿了我的裙摆,我模模糊糊想起来那时家附近似乎有一条青石板小路,被苦心设计成每一块石板踏出的声音都不一样,走一路就像踏出了一支歌,我小时候最喜欢穿着小皮鞋在石板上踢踢踏踏,家乡在江南水乡,梅雨季节那条小路上满是积水,我踏着小雨鞋在路上来来回回蹦蹦跳跳,弄了一身湿乎乎被妈妈揪着耳朵拎回了家。
哪怕再怎么刻意让自己去忘记,总是有些细碎的记忆,在不经意的时候那样清晰的浮现在眼前,让人猝不及防。
我扔掉纸伞提起裙摆,摇摇晃晃跳了几下,脚下的声响清脆而单调,我慢慢站定,将裙角放下去,细雨绵绵的打湿了我的衣裙,我却只是呆呆的站在雨里,没有任何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