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家是真人不露相,准是乡下大财主,上集上遛弯儿来啦!赶紧笑着说:“谢谢,谢谢您!您把钱赏下来吧!”“没钱!”“啊,没钱?”“没钱会吃饭?你给找回五吊来!”过卖伙计一听,心里想:还是我输了眼不是!人家进门时候,钱存在二柜上了,我没瞧见!他到了腰拴儿二柜上:“掌柜的,您瞧见那蓝脸儿的没有?”掌柜的顺着他手指一瞧:“瞧见了。”“他吃了十吊钱,外给五吊烧煤,柜上存着二十吊钱哪?”“没有!没存着!”“您给查查……”“甭查,没存着!柜上就存三份儿钱。”用手一指:“那位,那位,带那位!”过卖伙计回来说:“爷台!您柜上没存钱哪?”程咬金说:“我说我在柜上存着钱来着?我没钱呀!”“啊!没钱?”老程说:“你混蛋!我站着不比谁矮,蹲着不比谁锉,我也是男子汉,我没钱会吃饭?”老程把过卖伙计骂迷糊了。过卖伙计又到了二柜:“掌柜的,我有点儿犯迷糊了。”对掌柜的一说,掌柜的说:“王伙计,不是我说你,你是恶习不改呀!你一定小瞧人家来着,把人家招恼了,人家拿你耍骨头呢。咱们买卖生意,不能瞧人家穿的好坏,你这毛病老不改!等我去吧,我要不能把钱要下来,我就甭当掌柜的了!”“对,对。掌柜的,您过去吧!”掌柜的来到了老程面前:“哈哈,哈哈……爷台!您到集上遛弯儿来啦?”“遛弯儿来啦。”“哈哈,哈哈……我在路北的时候,您就常来,我就常伺候您。”“对呀,对呀。”“您的麦秋都收啦?”“都收啦。”“大庄稼耠上啦?”“耠上啦。”“您吃完啦?”“吃完啦。”“给您写上吧?”“写上吧。”“您贵姓啊?”老程说:“你跟我客气半天,还不知道我姓什么?”掌柜的说:“不是,刚才我们伙计招您生气了,我过来给您赔罪赔罪,您把我们伙计骂迷糊了……”“你甭说了,你也是来要钱吧?”“对了。”“没钱!”“没钱?”“没钱凭什么白吃,你比那伙计还混蛋!”掌柜的说:“您倒说说我怎么混蛋?我也好明白明白!”“你是掌柜的吧?”“是。您是干什么的?”老程说:“我是卖筢子的!一个筢子两吊,十个筢子二十吊,你们门口那个伙计留下了!”“噢!我明白了,我承认我是混蛋。好,您坐着吧,我找我们那伙计去。”掌柜的往前去了,心说:门口的张伙计,家里又不种地,买十个筢子,哪儿搂去呀!到头里,见着张伙计,说:“张伙计!”“什么事,掌柜的?”“刚才那个卖筢子的,是你让进来的吗?”“是啊!”“你把他的筢子包圆儿啦?”“没有啊!”“没有?这事儿你搪去!”“好,我瞧瞧去!”俩人来到后堂,老程一瞧见张伙计,说:“就是他,就是他!”张伙计说:“我让你进来,我以为你是吃饭的,谁买你的筢子啦?”“你不是说让我把筢子给你放在那里嘛!”“二十吊钱!我一个月才挣多少钱哪?……”掌柜的一瞧,心里明白了,对张伙计说:“你回去!”程咬金一瞧掌柜的,胸脯儿腆起来了,眼珠儿鼓起来了,心想:你要干什么呀!掌柜的说:“我知道你是干什么的,你是穷家门儿!”程咬金说:“嗯,穷家门儿!”掌柜的说:“你们这行人,睁开眼睛不知吃哪一方!什么蒙个人哪,讹个人哪……可是你未从学艺先学礼呀!”程咬金说:“什么叫未从学艺先学礼呢?你说给我听听!”掌柜的说:“我告诉你!你学这行,先得打听打听、询问询问我们这个会友楼——尤家楼是干什么的!你得先掏掏耳朵,掏明白了再来!你有钱没钱吧?”老程说“没钱,怎么样?”“没钱,我们插板儿打人啦!”老程说:“什么?我这两天耳沉,没听明白,你再说一遍。”“没钱,插板儿上门打人啦!”程咬金这人怕软的,不怕横的,他一听掌柜的说插板打人,他说:“打人?你说的,好啦!”抄起他那张八仙桌,给掀翻了,哗啦!桌上的茶壶、茶碗也摔了。他说:“诸位,别吃啦!”到这桌上,唏里哗啦给掀翻了,到那桌上,唏里哗啦给掀翻了,靠门放着的搁筷子、碗的接手桌,也给掀翻了!……掌柜的眼睛也直了,说:“好哇!我们尤家楼也会遇见这么一号儿人!”饭座一阵乱嚷:“了不得啦,会友楼打起来啦!了不得啦!……”掌柜的说:“诸位别乱!没吃好的,您避委屈了,吃好了的,您也甭给钱了,诸位请吧,我们上板儿啦!”楼上、楼下、后堂、雅座、腰拴儿的人,一齐往外挤:“了不得啦,尤家楼打起来啦!……”人都出去了。伙计乒当乓当地把门关上了,板儿上上了,这就抄“军刃”——小伙计抄起通条,白案的抄起擀面杖,菜案的抄起切菜刀,灶上的抄起大炒勺、杈把、扫帚、大铁锹……什么都有,柜上六十多号人,哗的一下子都奔向了后堂。程咬金一瞧他们来了,大喊了一声:“哇呀呀!”大伙一瞧老程的长像,再听了这一声“哇呀呀!”都愣在那儿了。老程说:“你们哪个过来?”胆小的直往后缩。有拿菜刀的,一下子把菜刀冲程咬金砍了去。程咬金紧靠东墙,抄起刚才推翻的八仙桌,接住桌腿,来了个卧鱼儿,用桌面一挡,当!菜刀掉在地上了!这个一扔炒勺,梆!那个一扔擀面杖,哐!再那个一扔通条,梆啷!……全掉在地上了。掌柜的一瞧,说:“你们躲开!瞧我的!没有三脚猫儿,四门斗儿,也敢当了事掌柜的!”直跑过去,奔了程咬金。程咬金拿桌面一迎,正挡在掌柜的胸口上,掌柜的来了个仰面朝天。程咬金把桌子一撒手,正压在掌柜的身上。程咬金用手一磕桌子,噌,噌!把掌柜的鼻子碰破了。程咬金又一磕,桌子飞出去了。他猫腰把掌柜的抓住举起来。有那扔刀的,嘭!正打在掌柜的腰上,有那扔通条的,噗!正打在掌柜的胯骨上,掌柜的嚷着鼻音直喊:“别打嗷!别打嗷!打在我身上啦!嗷……”正在这时,只听叭、叭、叭……有人打门。外边来的正是尤家楼的东家尤俊达。他是怎么来的呢?只因今天是集日,也打算到柜上瞧瞧。他骑着马,进了镇,走到街头上,就见好多人围在他的铺子门口。走近一瞧:奇怪,怎么我们铺子大白天上着板儿呢?到门口,跳下马来,把马拴在拴马桩上,分开众人:“诸位,借光,借光……”来到台阶上,问:“诸位,这是怎么回事?”大伙当中有认识他的,说:“尤东家,后堂打起来啦,左不是那拍头抹血、搂抽子碰柜的穷家门儿的……”尤俊达说:“嗯。八成是我们掌柜的不对!家有万贯,还有一时的不便呢,出门谁也保不齐忘了带钱,这有什么!我这买卖全靠大伙给传名,全仗人缘儿,如果嚷嚷出去尤家楼净打人,大伙儿就别上尤家楼吃饭了。吃完了没钱就打人,我们尤家楼的买卖就不好做了!诸位说对不对?”大伙一听,说:“掌拒的说的倒是买卖话。”尤俊达上前叭叭叭一打门,那里面正热闹着哪,哪能听得见?尤俊达一抬腿:乒乓一声,把门踹开了。大伙说:“走哇!咱们到里头瞧瞧去!”尤俊达把手一横:“慢着!”他拉了一条板凳.横在门口,把大氅脱下来,放在板凳上,说:“诸位没吃好饭的,回头我一定补偿,如果以乱裹乱,往里头挤,我可到官面儿上报抢案!”大伙儿一听,也就不敢往里挤了。隔壁的两位街坊说:“尤掌拒的您放心吧,我们给您把着门。”尤俊达说:“好,二位多费心吧!”他转身往里走,来到了腰拴儿。伙计们一瞧见尤俊达来了,说:“得,东家您可来了!掌柜的让人给举起来啦!”尤俊达说:“待我瞧瞧去!”大伙儿一阵嚷:“瞧哇!东家来啦!……”这时程咬金正举着掌柜的在嚷:“你们谁过来?谁过来我把谁脑袋掰下来呀……”伙计冲尤俊达说:“掌柜的,您瞧!”尤俊达一瞧,嗬,这个大个儿,朱眉靛脸,大锛儿头,大嘴岔,大颧骨,头如麦斗……他心里想:嘿嘿,我要有这么个脑袋多好!那边程咬金听说是东家来了,他瞧这东家:身高八尺,细腰奓背,头戴软扎巾,紫色缎勒着二龙斗宝,双绒球突突乱颤,身穿箭袖,十字袢,丝鸾带,双搭蝴蝶扣,灯笼穗。下面是大红中衣,青缎子白底兜跟窄靿快靴。那一张黑紫脸,紫中透亮,颏下微须,正在少壮。就见他怒容变了笑容,乐着说:“哈哈哈……这位好汉,您先把我们掌柜的放下。家有万贯,还有一时不便,千不是万不是,都是我们掌柜的不会说话,您先把他放下。咱们是不打不成相识,打今儿起咱们还得交交呢。”程咬金一想:给他放在哪儿呢?他飘脸一瞧,接手桌旁边有一个泔水桶,其中什么油汤子啊,涮茶壶的水啊,菜底儿啊……都往里倒。老程把掌柜的头朝下往泔水桶里一放,大伙赶快往出拉,掌柜的噗哧、噗哧直往外吐,漱了好几回口,嗓子上老挂着油腥腥的味儿。尤俊达跟程咬金说:“这位卖筢子大哥,咱们不打不交,不打不成相识。您先请三号雅座去坐坐,我到前边安置安置,回头咱们哥儿俩谈谈!伙计们,你们归置归置后面的家伙!”程咬金说:“好,我等着你!你叫官人去,我也不怕!”他进了三号雅座。掌柜的一看说:“大伙儿瞧瞧,咱们东家平常日子说的挺横,今儿碰见个卖筢子的,人也叫人家打了,家伙也叫人家摔了,他倒跟人家递和气,我是愣给好汉子牵马坠镫,也不给赖汉子当祖宗!我不干了!”尤佼达一听,说:“你不是不干了吗?跟我到柜房。”他到了柜房,一抓帘子从阁子里拿出薪金账来,翻开账簿:“掌柜的,去年你妈死了,你借了二百两银子了的棺材装裹账,对不对?”“对。”“你一年挣多少钱?”“六十两。”“连送钱?”“不足八十两。”“好。还账,‘伙辞东一笔清,东辞伙一笔抹’,这是老规矩,没什么说的吧!”“没钱。”“没钱?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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