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上的众人则完全沉浸在乐曲的美妙中。小太监们拼力的划桨,追逐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客氏偷眼打量着皇上,只见他茫然若失的样子,仿佛忆起了前尘旧事。随着船渐渐靠岸,那歌声越发清晰,每一个音符都敲击着皇上的心。“四十年来家国,三千里地山河,凤阁龙楼连霄汉,玉树琼枝作烟萝……”他终于想起了,是她!是她!是他的蓉儿!蓉儿曾经唱过的歌儿!
“蓉儿!你在哪儿?”皇上奔上岸去,在芳草凄凄,落英缤纷的土路上奔跑,寻找着一个曾经多么熟悉的身影。后来,他看到了一座废弃的宫殿,在垂柳掩映中,它孤单寂寥的矗立在那里,似乎已经等待了几千年,只为了今日的相逢。
此刻,乐声忽止。皇上怀揣着朝圣般的心境,走向那座宫殿。他看到了,宫殿的上方匾额赫然写着“容阁”。容阁?这不是坤宁宫那处偏殿的名字吗?怎么这里也会有一座容阁?朕却从来不知道,没有注意过呢。于是,试探的走进去,每一步,都有着一种寻求未知的喜悦和憧憬。
第七回 岁月苍茫(8)
当他走入了宫殿里头,没有看见一个人,但是,殿内的陈列却让他呆呆的立在那儿,很久,才缓缓的挪开了步子。这里,满满的陈设着木质的书架,架子上放的不是书,而是一件件的手工木刻。他曾经雕琢过的小宫殿,占据了整整一面墙。那些刀枪棍棒,俨然一个兵器库。还有那些形态各异的猫儿,狗儿,狮子,老虎,豹子……又活灵活现的,如同真的一样。他来到一个摆满印章的架子前停下脚步,那里陈列的东西是他平日里最喜欢雕琢玩味的。他喜欢把他所学过的为数不多的几个大字雕刻在印章上,然后分赠给身边的人。宫里头,几乎每个近过他身的人,都可以得到这么一件赏赐。这个时候,他的目光定格在一块方形的印章上。他的脑海中浮现出来,当年为了雕刻这一枚印章,他耗费了多少心血,苦熬了多少不眠之夜。只为了求得“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八个字能够更加完美,他不知抛弃了多少次本已经成型的作品,再重新开始。他惨笑着摇摇头,可惜,当他最后把最为满意的那一颗送给张嫣的时候,张嫣玩味了一下,便放下了,告诉他,“皇上当将心思更多的放在朝政上,顽心误国。”他放下眼前这块当年被他废弃的作品,慨叹道“朕这一生啊,就怕两个人,乳娘,还有皇后。倘若某一天,她们任何一个离开了朕,朕都无心苟活于世啊。朕乃堂堂天子,却也抗拒不了人伦那!”这时候,他才有些疑惑,究竟是谁,精心的为朕收集这些东西,默默的帮着朕打理这些东西!朕找到了她,一定重重的赏她!他这样想着,就向里面走。却被一个屏风挡住。当下十分纳罕,没有多想,便绕过屏风,进入里间。皇上的心一时间温暖的无以复加,眼睛湿润了。
容珠穿着一件浅绿的纱裙,梳着初次进宫时的民间淑女的发式,坐在床榻上,精心的擦拭着一个木质的小白猫,口中念道,“父皇会来看我们的。他会来的。”
“蓉儿!”皇上奔到容珠面前,泪光晶莹。他缓慢的屈身,蹲在容珠的膝边,抬眼望着她。容珠没有过于惊喜的表情,只是淡淡的笑了,“父皇来看我们了。”她轻轻的伸出一只手,触摸着皇上,他脸庞上湿热的泪水便穿透指尖流淌入她的内心。然后,她感到皇上的手突然压在她的手上,顺势的,她被他的大手牵引着坐到他的怀中。“蓉儿,朕冷落你了。”
芳香的气息笼罩在皇上的周身,容珠的声音透过他宽大的衣袖传递到他的耳鼓,“蓉儿不苦。有它们陪着蓉儿,蓉儿就像看到了皇上一样。它们都是皇上心血的结晶,蓉儿呵护它们,就像对自己的孩子一样。”
皇上把容珠搂得更紧一些。他愧疚,悔恨,自己亏欠了她太多。但是,世间之事,总是如此盘根错节,阴差阳错,难以掌控,难以周全。太多的事儿不可以回首,不可以假设。倘若,他二十余年的梦里,一直出现的那个人不是张嫣,倘若,最初闯入他视线的那个人不是张嫣,倘若他与她的第一次不是那样的不堪,倘若,她入宫的方式也同其他妃嫔选侍一样,倘若,她与张嫣之间毫无关联,……虽然,他知道,所有的假设都是不可挽回的事实,那么,他此生最爱的人,也许是她。可是,因为有了这一切,她成为了一个他喜欢而不敢爱,敢爱不敢宠的弃妃。而她从来无怨无悔的在他的背后,默默的消磨着她凄苦的华年。而他呢,竟自私的以为,她心中有另外一个人。
“蓉儿,你难道没有想过,倘若朕永远不来你会怎么样?”
容珠笑道,“我会一直等。”
“倘若朕驾崩了呢?”
容珠的身子动了一下,“皇上不可这么说。”
“你说,朕想知道。”
容珠迟疑了一下,狠下心来,坚定的说,“生时不能同衾,死时便要同穴。我会把自己锁在这间屋子里,带着这些东西,追随陛下而去。”
皇上捂着容珠的嘴,不舍的摇摇头,“你真的愿意为朕生殉?”
容珠的嘴唇颤抖着,内心此起彼伏。终于,她轻轻的将右手举过头顶,坚定的说,“臣妾愿意追随陛下,生生世世,永不分离。如有半句虚言,祖宗不佑,天理不容。”
皇上一把搂住她,把她的头藏在怀中,“朕不许你这样说了。朕要你答应朕,好好的待自己。朕要你拉着朕的手,与朕慢慢的变老。”
容珠的泪水染湿了皇上的衣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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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回 岁月苍茫(9)
天启四年七月,大明后宫出现了少有的祥和气氛。容贵妃再传喜讯,被太医告知怀有龙种。皇上大喜,在初七之日的皇后千秋节上大摆家宴,六宫主位、侧位悉数参加。奉圣夫人,信王也在邀请之列。
酒宴上,良妃道,“臣妾恭喜皇上了!这第一喜,纯贵妃怀了龙种,第二喜,容贵妃再添喜讯,第三喜,当然是皇后姐姐今日千秋,三喜临门那!”
皇上、皇后都点头赞许。
客氏也笑道,“奴婢也恭喜皇上、娘娘!不过,奴婢以为,还可以再添一喜呀!”
“哦?乳娘快说!”皇上兴致盎然。
客氏冲着默默饮酒的由检笑了笑,转而对皇上道,“皇上,这明年,庄太妃孝期已满,皇上答应给信王纳妃的事儿,可是不能再拖了吧?”
皇上恍然大悟,点头道,“不错!乳娘提醒的是啊!”便看着由检哈哈大笑。
张嫣接下话茬,“这件事,臣妾也赞成。就交给臣妾来办吧。”
由检起身对帝后躬身施礼,道,“五弟先行谢过皇兄、皇嫂。只是,五弟年纪尚轻,还没有心里准备。”
皇上笑道,“这种事需要准备什么?当年,朕十七岁登基,糊里糊涂的,太妃都还没通知朕一声,就打发了太监去民间给朕选妃。结果,上天就赐给了朕这么好的一个皇后。可见,姻缘自有天定,该来之时,避之不得。”
众人都笑了。张嫣却挂不住,脸红一片,低头含笑不语。
却听一直微笑的容珠开口道,“五弟,人终究要长大。你总不至于在皇兄的庇佑下过一辈子。人生很长,虽说兄弟情深似海,长兄如父,可是,年少时代的一点儿事儿,转眼就过去了,还要感怀一辈子不成?总要向前看。你也总该试着去习惯另一个人,另一个环境,另一种生活。知道的,会以为是皇上重情重义,不肯放你出宫,不知道的,还以为帝后想不起五弟,对五弟的终身不闻不问呢!”
此话说完,皇上甚觉中肯。张嫣看看容珠,余光扫着由检,看到了由检的脸庞有瞬间的抽搐。很快的,满面笑容,向容珠所坐的方向躬身,“方才容皇嫂的话,真是说到了由检的心坎儿里。由检在此感激万分!”又转而对帝后道,“其实,由检早有娶妻之念,只是,孝服在身,多有不便。今日,承蒙帝后提及此事,由检便大方的呈请皇兄、皇嫂,为臣弟择一门好亲事。”
“好!”皇上开怀大笑,当下鼓掌,“五弟今日的性子仿佛开朗了不少!做人嘛,就要真性情!像皇兄一样!”便又转向张嫣,“五弟既已这么说,接下来的事儿,可就真的有劳你这个长嫂了!”张嫣笑着点头。
由检笑道,“臣弟敬皇兄、皇嫂三杯!”便举杯狂饮。接连灌下去三大杯酒后,笑着坐定。却突然,感觉胃里翻江倒海的剧痛,便有东西向上涌。由检赶忙以袖子遮住脸,咳嗽两声,感觉有浓痰在口。悄悄拿来盂罐,却吐出一大口鲜红的血液。由检没有做声,将一大杯酒倒在盂罐中。
这日后,张嫣派出百名太监,至民间遍访十二岁至十五岁的良家女孩,赐以金币,召其入京参加信王妃的大选。
至天启五年新春到来之前,五千名秀女悉数入京,等待选拔。
太监将所有的少女聚集于皇城外一处皇家猎场,将每百人一列排成行,选出过于高矮胖瘦者予以淘汰。
第二日,太监采用前日的列队方式,将余下的秀女排列,仔细查看每人的五官,头发,皮肤,以及音色,仪态,但凡一点不合格者,予以淘汰。
第三日,太监将余下两千人召集至皇城的行宫,仔细查量秀女们的手足,考量其步态与丰韵,不合格者予以淘汰。此番下来,仅余千人。于第四日进入紫禁城,等待接下来的选拔。
进宫后,宫娥们将秀女分别引入密室,探其乳,嗅其腋,扪其肌理,察其贞洁。但凡有一点不合格者,便予淘汰。此番下来,余下三百人。
此后,这三百人住进选侍宫的一处偏殿,由小竹和王之坤负责观察她们一个月,考验她们的性情是否温柔敦厚。待天启五年的正月,小竹呈递给张嫣一份名单,上面罗列着五十名秀女的名姓。小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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