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姊妹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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姊妹河- 第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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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我不当修道女!她猛咚坐起,惊得争吃地上糙米饭的老鼠吱吱叫,四窜逃开。

  钟声!那是江汉关的钟声!那是殖民者统治武汉的象征!阿慧小时候常常听着这钟声上学。今儿,那钟声变成了催人上路的鬼叫声!

  边强也醒了。他也听到了那钟声。

  钟声响了六下,离上路只有一个小时了。一个小时,在人生长河中还不够眨眼工夫,对柳清慧来说,每一分钟都像金子那么珍贵!她要好好打扮一下,即便含冤而死,也要死得像个人样!

  她站在铁窗下梳头。没有梳子,她用手指梳。她手指纤细,使起来和梳子一样。边强立于一旁,默不一声,看她梳头发。她把头发梳一遍又梳一遍,一共梳了二十六遍。再过几天,柳清慧就满二十六周岁了,她要梳二十六遍头发。

  梳完最后一遍,柳清慧把头发挽成一个鬏巴,表示她是已嫁之人。边强吻一下鬏巴,阿慧就轻轻靠他肩上。

  外面响起脚步声,沉沉的,由远而近,一直响到牢房门口。铁门打开,几个持枪的军警闯进来,喉门吼得雷大,眼睛瞪得溜圆。柳清慧望都不望他们,紧挽边强手臂,从容地缓缓地走出牢门。

  监狱门口,停一辆囚车。边强和柳清慧被押上囚车时,看到谢英也在囚车上。边强只瞥他一眼,就避了目光。他恨这个人,如果他多长一个心眼儿,不被李运鸿耍,和独7师同时增援东山,也许大家的结局都不会这么惨!

  囚车开动了。囚车后面是警车,警车后面是高大福坐的吉普车。凄厉的警笛声牵扯着车队,呼啸着在大街上穿行。

  街道两边的建筑物和树木飞快地纷纷后逝。柳清慧紧靠着边强,望着两边熟悉的景物,幻想着小说里面经常出现的那种半道劫走囚犯的情景。车队很快驶出正街,奇迹并没如她所想出现,她的幻想被无情的现实一点一点击碎。她悲哀极,绝望极,毕尔在哪儿啊?难道他忘了我们吗?

  车队在武昌郊外一条废弃的铁道边停下。几个月前,逃跑将军韩复蕖就是在这儿被执行枪决的。

  前面有条水沟,水流汩汩,杂草却把水流实实遮了。水流就如无人行走的林间土路,静声静息。

  水沟边挖好了三个土坑。土坑的主人被推来边沿站着,柳清慧站中间,边强左,谢英右。几名军警持枪一字摆开,分站三人后面。有风微微,送来沟水淡淡的腥味。

  高大福不慌不忙下车来,望一眼柳清慧,走过去。

  柳清慧用手指头拢了拢被晨风吹散的头发,抬头想最后看一眼这个她曾经热爱过的世界。

  天,还是那样高!那样深!那样蓝!几片稀薄的黑云浮着,像刚剥下来的血淋淋的驴皮撑在头顶。日已醒来,地平线上燃烧着无数火把。吸一口空气,空气还是那样清新!那样熟悉!那样宜人!啊,人间毕竟是人间!地狱毕竟是地狱!她仰面苍天,双手朝空,使劲喊一声:啊唷……!

  高大福本想和柳清慧说几句,劝她回心转意。听了这声喊,就打消了那念头,目光朝那面线条优美的后背扫几扫,光头摇摇,蔫魄魄走回。

  四野静极。两只小鸟伏树上,一动不动,双眼则死死盯着树下的人。还有一只花蝴蝶,在柳清慧面前飞过来,又飞过去。

  高大福不相信柳清慧能挺到最后,大刀架颈上,英雄豪杰也胆寒哩,莫说一个娇女子!他就哼一声,背了手,把目光探到天上。手下立马跑到行刑队左后侧,举起小黄旗:

  预备——

  行刑队员举枪、瞄准。

  放——

  枪声划过晨空,在近处田野远处丛林回响,惊飞了树鸟,吓跑了蝴蝶。

  枪声响起的瞬间,柳清慧感觉有一颗子弹不偏不倚正中后脑,随之大脑轰一下,就爆炸了,身子一晃,差点儿跌倒。枪声还在远处回响,她意识到自己还活着。她意识到自己还活着时,第一反应就是看边强。边强安然无恙站原地儿,惊讶地看她。她又朝身右看,发现谢英倒栽土坑里,死了。

  柳清慧和边强相互望望,不晓得高大福到底要耍哪般鬼把戏,高大福就向二人走过来。

  姓边的,下一个就轮到你了!

  狗日的东西!你比日本鬼子还歹毒啊!

  你这人,死到临头还嘴硬!

  哼,你的日子也不会太久!

  那你就见阎王去吧!我让柳小姐送你一程!

  高大福说完,瞅瞅柳清慧,发现她身子些微抖着。他默着她害怕了,窃窃欢喜,大步走回。

  手下又把小黄旗举到天上:预备——

  一声枪响。行刑队员手里的枪应声落地;那面小黄旗就僵在天上。

  高大福掉头看时,立马就呆傻。隶属军统的一辆敞篷吉普车高速驶进刑场。还没愣过神儿,吉普车已到他面前,几个军统跳下车,把他团团围住。

  你们……你们……?高大福张大木鱼嘴巴,一对小眼睛挤出两点畏怯的光,像老鼠碰着猫,魂儿都飞了。一军统乜斜着他,说,高将军,上峰命令,边师长是无辜的,须立即释放。你触犯了军纪,请跟我们走一趟!

  高大福木桩样,脸色就灰白,汗就披头而下,小便就淋漓不止。他望望还站在土坑边的人,叹口气,嘀咕不走运。就耷着头,接路尿裤子,被押上了吉普车。

  突如其来的变故,一下驱散了满场恐怖。边强立马活跳,双眼发光,手心发热,喉咙发响,直喊:阿慧阿慧阿慧,我们有救了,老天有眼,天不灭曹啊!柳清慧一头雾水,举目看天,天还是那天;再看地,地还是那地。不会是高大福又耍鬼把戏吧?一辆黑色轿车从远处飞速驶来。车还没停稳,有人从车上跳下,带着叫喊,向柳清慧飞跑过来:阿慧……阿慧……阿慧……

  毕尔!是毕尔!柳清慧满脸阳光,比时像一匹发了疯的野马,踢着露水,迎着晨风,不顾一切朝毕尔奔去。那扯散的头发向后飞扬着,像在疾风中飘动的马鬃,亮极!美极!

  毕——尔……

  阿——慧……

  毕——尔……

  二人像两辆对开的高速列车,突然相撞。撞上就扭住,就粘在一起分不开了。高大福突然提前下手,彻底击碎了她对毕尔的希望。她悲哀、绝望,就突然作出那个连她自己都没料到的选择。不想最后关头,毕尔突然出现,他像从天而降的天兵,把阿慧和边强从地狱之门拉了回来。

  阿慧一粘上毕尔就哭,不停地哭,放声地哭,哭得那厉害!那伤心!那动情!毕尔劝莫哭,哭声反而更响。毕尔从没见她这样哭过,觉摸必有原因,问得小心:阿慧,他们……欺负你了?阿慧摇头。毕尔愈加莫明。但既然没受侮辱,他也就放心了,就让她哭。女伢好哭,哭一会就好了。

  边强晓得阿慧哭为哪般?她的哭除了对毕尔的感激,还带有对毕尔的愧疚!就上去把毕尔和阿慧一把抱住,三个人就抱成一团。惊飞的鸟儿又回来,在树上喳喳叫。蝴蝶也飞回来了,在头顶旋来又旋去。

  阿慧停了啜泣,松开,问起长短,毕尔说了仔细。

  毕尔向当局反映情况时,把军委会给独7师和江防支队的嘉奖令拿出来给他们看了。毕尔说,既然嘉奖他们,说明他们干得不错,为么事要抓他们呢?当局感到事情有出入,就令把刘长义从军事监狱提出去另行审讯。刘长义在回答讯问时,把边强及时增援长山和他并肩作战死守长山两天两夜的经过作了陈述。就在这时,阿秀急急找来,说姐姐突然失踪了。毕尔觉得事态严重,在他要求下,当局紧急采取措施,才有了刚才惊险一幕。

  还有一个人功不可没;那就是机要员章晓涵,她在汉口医院疗伤,昨天夜里,军统去找过她核查边强的情况。

  多亏了毕司令员啊!边强说。

  都是从姊妹河走出来的,能见死不救吗?毕尔说。

  柳清慧心里甜甜的。

  毕尔瞟一下阿慧,那目光好像说,你应该给我加分啊!阿慧赶紧弯了目光,心湖涌起一层细浪:应该把牢房里发生的事情告与他,不管他有无思想准备,不管他会作何反应,迟说不如早说……

  她微微笑着,笑得有些苦涩,让人想起还没熟透就被摘下的柿儿。

  毕尔,我想应该告诉你,昨天夜里,得知高大福要对我们下手后,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我们……就在牢房里……举行了婚礼……

  费了蛮大劲儿,才说完这简简单单几句话。说完后,感觉长期挂于心头的包袱着了地,全身一下就轻松。这时太阳出来了,光线灿灿如金,缠在身上。她望着青幽幽的田野,眼里闪着柔和的光。

  边强不安地望毕尔,生怕他作出过激举动。

  毕尔些微惊讶着,望望柳清慧,又望望边强,说是吗?那太好了!福兮祸所倚,祸兮福所伏。要是没有这一番牢狱之苦,也许你们还在闹别扭哩!尽管这有些出乎我意料,但也在情理之中。我向你们表示祝贺!

  她立时又心酸,说,毕尔,实在对不起!如果我能分作两半的话,我一定会把另一半分给你!可是……我欠你的情,只有等来生还你了!

  毕尔就不接话,把头仰着,脸和天几乎平行。有白云在天幕下流动,有风从脸上吹过,还有一对鸟儿在脸和天之间盘旋,形影相随,双飞比翼。好热!他解了纽扣,扯衣角扇风,慢把目光招回。

  我理解你的选择!我早就说过,你和边师长应该继续爱下去。至于我们,可能有那个缘分,没有那个福气吧!今后,就不要再说对不起了。我祝你们新婚愉快!

  边强目光始终盯着毕尔脸,像看一样古董。那里面有好多故事,过去的和将来的,有懂的,也有不懂的。何须说,这时的毕尔在他眼中是个好人,是真正一男子汉,是有情有义之士,是胸怀宽广之人。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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