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澜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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挽澜记-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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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头还有个在礼部做闲职的幺弟,便是张亭柳的爹。这张亭柳尖脸淡眉,城府深沉,看去总有几分阴恻恻的味道。人却能耐得很,虽说借了家世,多半靠了自己打拼,而立之年便坐上了六部长官之一,据传刑审逼供格外见长。 
  白琚从不远处交谈的二人身上收了眼光,又轻声对潘濯道,“按现下的情形看,你多半要进户部。张亭柳虽在刑部,你也要多避着些。那边的人里,他是格外棘手。” 
  皇长子景熙领的是吏刑二部,景昭领的是户部和兵部。虽无实职,却有实权。 
  潘濯叹了口气道,笑道,“哪是说避就避得开的,这些子人都是油锅里炼出来的,又有哪个不棘手。说来,你白大人不就是锅里顶油脆的一个么。”忽地又想起了谁,于是勾勾嘴角邪笑,“倒是那个陆怀璧,如何,在你府上住得可舒服?” 
  白琚哼了一声,扭头冷笑道“舒不舒服你自去问他便是。”曹操说到果真到了。 
  陆含章正朝了重光殿过来,依然散漫自在得很,仿佛压根没有睡醒,伸着懒腰漫无目的地四处瞥。此一转头,恰好看到了潘白二人,于是露出一口白牙,终于加快了些步子走过来。 
  还未近前,便见潘濯朝着白琚侧过身去,却朝自己微微使了个眼色,转了头再不看过来。白琚一副压根没看见自己的样子。 
  陆含章挑了挑眉毛,面不改色地路过二人身边,直走到潘泱侧前才拢了袖子停住。 
  潘泱与张亭柳齐齐看向他,陆含章抬手一礼,称呼道:“大人、榜眼兄。”潘泱将他上下打量了一遭,还礼道:“陆状元么,幸会。”张亭柳只略点了头,也拿眼睛不动声色地打量。 
  陆状元这才站定了,随意看向四周。待转到白琚潘濯一边,又一挑眉,仿佛才看见这二人似的踱过去几步。揖道:“不想今日重逢二位,实乃陆某之幸。”脸上神色平平,身后潘泱张亭柳的眼光一直随着。 
  潘濯跟着一揖,恭谨道:“在下日前冲撞了陆状元,万望海涵。”又指了白琚道:“这位是尚书省的白大人。”白琚拿捏着十足的官架子,也学张亭柳似有似无地点了下脑袋。招呼打到这里就结了捻子,陆含章又转了身去,左右两边的人见状元到了,便有不少上来打招呼。张亭柳潘泱眼光也不再黏着,终于也转向了别处。 
  白琚的倨傲神色还没收,又添了讽意;潘濯微微笑了,方才陆含章一板正经转过身去的时候,悄悄朝这边眨了眨眼。 
  这一等便等到了辰时,终于,丹墀上面现了个影子,尖细细的嗓子宣了旨。门外站了一早晨的众人终于开始鱼贯前行。 
  现下的皇宫是从前太祖皇帝时建的江南行宫,叫做汤泉宫的。如今只加建了个重光殿受理朝政,其余的没怎么加建,整座宫殿局促得很。 
  大殿往东北去便是今日设宴的瑶光苑,一路上山叠水绕宛自天开,依稀仍是供人享乐的行宫样子。瑶光苑里一池温泉,又挖了水道在园中蜿蜒,看去果真有些瑶台仙境烟水缭绕的意思。泉里又蒸出不少热气,护得园里四季如春,此时外边人家的牡丹刚刚绽了苞,瑶光苑里的却已沿着曲水姹紫嫣红开遍。 
  园里摆了不少张桌子,也没循着什么主次,都放在水道环过繁花簇拥的地方;园子正中有颇大一片空地,中央一张大桌,已是坐了不少人,上首的一个着银白的锦袍。坤朝从金德而立,服色尚白。今日因是园中饮宴、君臣同乐,只有皇帝着了白色便袍稍示庄重。 
  潘濯刚看了一眼,便随众人一齐跪下,齐呼万岁。低头跪着又听方才宣旨的公公念了一通天子赞誉之类的话,众人这才起身整了衣袍,由四周立的若干太监引了四处就座。新科三甲并几个朝中年轻重臣被引向园中大桌,与天子同席。 
  几人到了桌前又叩拜了一番,这才小心起身落座。坐定之后,方敢抬头看看天子龙颜。 
  皇帝一身银袍上绣了金紫丝线,在阳光中熠熠闪着光,脸上却有些枯槁,连双颊也凹进去,被这身衣服映得更显青白。右手边坐了两位须发皆白耳聋眼花的老头儿,是尚书令王大人和礼部尚书、主持此次恩科的周大人,两个老头都眯了眼看着,捻须喝茶。潘濯又看向另一边,右侧顺次坐了三个皇子。挨着皇帝的那个应是景熙,中间的那个正是“赵景”。 
  潘濯怔了一下,虽说之前是知晓了的,现下真见了却不能不惊,所以这一怔算是半真半假。景昭很应景地带了笑意看他,拿眼神示意了一下,算是打了招呼。 
  景昭的下首是个小孩儿,绷着脊背坐着,桌面堪堪抵着胸口,表情却老成,一双黑亮的瞳仁明湛湛地看着落座的人。这是老三景明。 
  皇帝脸上染了些喜色,把几个年轻后辈巡视了一遍,开口道:“朕今日见的这座中,可是琳琅珠玉。”周大人也捻须笑道:“陛下圣明,老臣今日才晓得何为后生可畏吾衰矣啊,哈哈!”两句话出口,这顿饭算是正式开吃。 
  酒尽了几次,话说了几通,席间的气氛慢慢松快起来,颇有了几分君臣同乐的意思。许是酒气上冲,天子的脸色红润了不少,与年轻人谈笑也多了兴致,一桌子人接起了柏梁诗助兴,刨去景明小娃娃,满座饱学之士,便吟出不少珠玑妙语。 
  诗越接越长,待这一轮到了潘濯这里,还未张口,却见天子摆摆手,龙颜大悦:“朕记得古时探花郎皆选风姿特秀者,入园为天子探花;朕今日见了,方觉出古人之风雅,当真不愧这探花二字!”潘濯心道这是要开始拿我开涮了么。皇帝兴致正酣,转头吩咐到:“景明啊,你到院中取支花来,朕今日也效一回古人风雅。” 
  景明将一双水亮亮的眼睛从潘濯脸上收了,一咧嘴,里面缺了两颗牙,麻利地撑了桌子跳下椅去,颠颠地朝院中跑去了。 
  皇帝又意犹未尽道:“卿们以为如何啊?”顿时一片附和,乱哄哄里潘濯偏偏听见一个声音分云见月,越众而出,但见二皇子举杯道:“濯濯如春月柳。” 
   
   
   
  探花 
   
  这句似是合了天子的心意,称道:“昭儿说得好!”潘濯暗里苦笑连连,只得颔首谦让:“二皇子谬赞,实不敢当。”一抬头,恰是四目相对。 
  席上仍是谈笑连连推杯换盏,诸多嘈杂此时好似统统失了声音,只存了一双霜星寒潭似的眼。趁着无人察觉,潘濯忙错开目光糊弄过去。 
  一转眼,却见白琚隔了几人外若有所思地看了自己一眼,旁边的陆含章也笑得一脸意味深长。潘濯明白这是提醒,可是暂时又想不通是何意。身侧衣摆忽地被拽了拽。 
  转身看去,却是三皇子拧了花枝回来,正要递给自己。 
  ——一支馥华始放,欺霜胜雪的白牡丹,瓣上犹缀了盈盈朝露。潘濯忙起身避席,躬身下去双手接了。看着景明小脸正经,两眼黑亮,虽是不敬也不禁想起街上巴巴望着人的小狗,手上没忍住,在景昭头上抚了一下。心中暗悔:这见了眼巴巴的小动物就想摸一摸的毛病,倒是何年能改。好在三皇子脸上并未现出不乐意的神情,仍小狗似的摇头摆尾地跑回座上了。 
  潘濯走到天子近前跪下,双手将牡丹呈上,又听“平身”二字,方撩衣起身。皇帝今日似是难得高兴,一手端杯,一手擎了沉甸甸的花枝细细观赏,“探花还欠了朕一联雅句啊。”潘濯道一声献丑,随即看着牡丹吟道: 
  “玉骨冰心拔等伦,群芳低首拜香尘。 
  昭名凡世无双质,占断瑶天万里春。” 
  满座都没了声响。 
  俄顷却是皇帝先朗声笑起来,赞道:“今日这瑶光苑,要向朕手里这牡丹大大地借光了!”周大人一辈子最喜诗赋,此时抖了胡子击掌道:“好一个花王无双质,这等气势,便也只有天子擎得了!探花郎不负此名啊。”却见皇帝摆手笑道:“爱卿,此诗一出,怕是朕也擎不起了!”说罢将花枝横置桌上,似是真的增了九鼎千钧的重量。 
  席间一片赞声,面上却各自不同,看去有趣的很。潘濯谢道:“三皇子慧眼慧心,选得此花,拙诗实不敢称功。”一礼罢重回到座上。景明大约是听懂了夸奖,又咧出那两颗豁牙,将两只脚乐呵呵地摆起来,眼巴巴地看着潘濯落座,潘濯也朝他咧咧嘴。潘泱侧首过来,“大哥好文采。”旁边张亭柳又眯了眼上下打量,笑得不阴不阳。又见陆含章仍是副忍笑的样子,只不过朝这边坏笑一下又转眼看向景昭。 
  景昭看着潘濯落座,举杯饮了一口。方才念诗的时候,众人或查龙颜或看牡丹,他却看得清楚。潘濯念到第二句,便从花上转了目光,不偏不避地看住了自己,眼中闪着狡黠的笑意。不过景熙多半是看见了,颜色已不大好。这后两句分明是点了名念给自己听的,嗯,为了报那句“春月柳”的仇么。刚想到此处,两人恰又对上了视线,见潘濯摇摇举杯相敬,自己手里的这杯也一倾见了底。 
  日头过午,酒也过了三巡,园中诸位纷纷起身,端个酒盏在园中各桌间转悠,新旧同僚把酒论交,排队结党。 
  陆含章转了几圈,看白琚同潘濯潘泱兄弟正站在不远处,与几个新科进士谈些什么,便也嬉笑着凑过去。原来又是些不寒不暖的客套,并上那桌的几个念的几句文绉绉酸溜溜的诗文。 
  虽然避不开人,不好知会,却也不是没有办法。 
  陆含章也不管人家之前说了啥,一凑上前便冲着个呆兮兮的的书生举了杯,径自吟道:“故人欲问前尘事,玉楼何处可倾杯?”玉人楼约个地方吧,把事情说明白。嗯,比如早晨你俩装不认识我那茬。 
  呆书生张口结舌,状元为何忽然和我搭讪,这、这是要我对诗么……?忙搜肠刮肚苦思对策。还好一旁的探花开口解了围,只是对的诗似乎和上句没什么承接? 
  只见潘濯悠然道:“应惜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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