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门开》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石门开- 第40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刘英福呢?
  一想到他,张鸿眼前便浮现起那枚“人民功臣”的奖章,那么辉煌,那 么灿烂,像耀眼的星星。他也是倒在炸碉堡的路上。在一条腿被打断,胳膊、 腹部多处受伤的情况下,他用牙叼着炸药包,一点点地往前挪,用鲜血、毅 力、忠诚写完了人生的最后一段里程。
王二小呢?
刘跃林呢? 张长科呢?
??
“报数!” 张鸿用力张了张嘴,才把这两个字吐出来。
  报数完毕,包括轻伤员和勤杂人员,全连还剩下不到 50 人,班排建制已 无法维持。
  “下面,请团政治处干事杨顺德同志宣读嘉奖令。”没有喧哗,没有激 动,没有眼泪,没有微笑,人们身上所有能引导兴奋的神经几乎都麻木了, 只有沉寂,像面对死亡一样面对荣誉。
  39 年后,笔者在连队荣誉室里看到了当年的那面锦旗。与周围那许许多 多锈花边、压丝线、烫金字的锦旗相比,她显得那么陈旧,明显地带着昨天 的痕迹,然而,那经经纬纬织进的却是血写的光荣。
如果王福魁、白玉全、刘英福他们还活着,儿子也到了当兵的年龄。可

是,他们却再也无法把儿子领到这旗帜下??看着看着,我意外地发现,那 旗子上布满了一双双期望的眼睛。

第 16 章 攻 坚


  庞大坚固的城市,就像神奇的多米诺骨牌。当第一块牌被撞倒的时 候,最后一块牌也就为期不远了。
总司令的电话
没有月亮。 刚刚钻出来的几颗星星,也被枪声吓得躲进了云层。
  夜色把大地裹得严严实实,像一个浓得化不开的固体。按照日出而作、 日落而息的生活规律,此刻,正是梦的季节。然而,在战争这古怪的时钟上, 一切正常的秩序都被打乱了。杨得志双手伏在桌上,倦怠的眼睛拉满了血网。 自石门战斗打响,已经整整 5 天 5 夜了,他几乎就没有正儿八经地睡过 觉。尽管战争的节奏并不像人们想像的那样,每一分钟都充满着厮杀。哪怕 再激烈的战斗,一天之内打个盹的功夫也还是有的。但是,作为高级指挥员
就不同了。 战斗打响前,他要把战斗中可能出现的情况充分考虑到,把种种困难想
在前头;战斗打响后,要随时捕捉、分析、处理分分秒秒产生的大量信息, 果断而准确地做出判断;即使战斗在一个高潮后出现暂短的平缓,高度运转 的大脑也还要思考和部署下一步的战斗。
“你去那边眯一会儿吧。”杨得志抬起头,说话的是耿飚。
“没事儿。”杨得志揉了揉眼睛。 “还没事儿呢,眼窝都青了。” “你还不是一样?”
“我这个人有个怪毛病,打仗像喝浓茶一样,越打越精神。”
“别吹了,依我看,你们俩都去打个盹,这有我盯着,呆会儿我叫你们。” 罗瑞卿端着一只搪瓷茶缸走过来,他刚刚跟 3 纵、4 纵通完电话。 三个人正说着话,作战参谋报告说总司令从河间打来电话,找首长。 杨得志抢先跑过去。
“你是哪一个?”
“我是杨得志。” “打得怎么样?”
“一切都很顺利。外市沟、内市沟均已突破,准备明晨向市区发起冲击。”
  “告诉野司的其他几位领导,就说我祝贺你们。按你们的计划打下去。 进入巷战后,一定要猛推、深插、狠打,不容敌人有半分钟的喘息。攻坚的 同时,还要注意攻心,两样武器哪个也不能丢。告诉大家,后面的同志可是 望着你们哪!”
“是,知道了!” 杨得志兴奋地放下电话,先前的困倦一扫而光,“大家听到了吧!总司
令是希望我们打得更快一点哟!” “总司令肯定在后面坐不住了。”耿飚告诉参谋:“迅速把总司令的指
示通知各纵队,要传达到每一个战士,告诉大家,总司令在等我们的胜利消 息!”
夜战西南营
  在天津睦南道一幢漂亮的小洋房里,笔者访问了原天津警备区政委费国 柱。
  
  他戎马一生,离休不久,对这散淡的“员外”生活似乎还不大适应。他 不愿用养花钓鱼来打发垂暮的晚年,也不愿用书法绘画来填补精神的失落。 最终,他找到了自己的选择——写回忆录。他几乎每天跑图书馆,有时也到 当年的沙场上走一走,或把附近能联络上的老同志找到一块聊一聊。他已经 写成了几篇,发表在四五个不同的报刊上。一位 90 高龄的老者从他的回忆录 里意外地看到了自己儿子的名字,老人十分感动,因为儿子已经牺牲 40 多年 了,想不到还会被人记着。老人几次写信给他,一定要来看他。费国柱说到 这儿,笑了。从那舒展的笑容里,我能感受到他内心的欣慰。
  谈到石家庄那场战斗,他感受颇深的是发起总攻的那天晚上,西南兵营 的一场混战。
那天夜里,天真黑。整个世界就像掉进了一个大墨缸。我当时在 3 纵 23
团 3 营当教导员。突破内市沟后,我们迅速占领了紧靠着内市沟的西南兵营。 这个兵营是日本人留下的产物。当年,他们按照地理位置,先后在石家
庄正北、正东、西南修建了 3 座兵营。其中以西南兵营最大。 罗历戎接管石门后,又进行了加固、改造,一直是刘英 32 师师部的所在
地。
  凭着以往的战斗经验,我知道,刘英绝不会轻而易举地把这块地方让出 来。我和营长马兆民一商量,命令部队立即构筑工事,准备迎击敌人反扑。 按照部署,机枪连的位置靠最西边。他们把机枪集中支在墙根底下,派
一个人警戒。
  忽然,负责警戒的战士发现机枪少了两挺,急得喊起来。“谁把机枪拿 走了,快拿来,别开玩笑。”
就在这时,一颗照明弹腾空而起。
借着那光亮,机枪连长大吃一惊。 偷枪的竟然是敌人! 不远处,一层层波浪般涌动的也是敌人! 再远一点,呈三角状密集队形的还是敌人!
他把铁锹一扔,大喊一声:“全连注意,准备战斗!”
  双方就这么“劈劈啪啪”地打起来了,敌人往里面打,我们往外面打, 谁也看不清谁,只能凭着那明明灭灭的枪口去捕捉目标。不大一会儿,偷袭 的与反击的、包围的与反包围的便搅在了一块儿,敌中有我,我中有敌,建 制全乱了。
8 连 3 班长苏文禄、战士田凤仪无意中抓到一个俘虏,押解到营部。
“你们的番号是什么?”我问。 “32 师 96 团 3 营。” “你们的任务?”
“偷袭西南兵营,拂晓前收复阵地。” “联络口令?” “没有口令,标志是左臂缠白毛巾。”
  听到这,我就觉得不妙。因为我们的番号也是 3 营,标志也是缠白毛巾。 在这种情况下打仗,光靠勇敢就不够了,还必须机智、灵活。
  7 连机枪手是个大个子,姓邢。黑灯瞎火的,冷不防和对面的人撞了个 满怀。在相撞的一霎间,他感觉到对方戴的是大檐帽,不用问,是个敌军官。 他不动声色,用力将那人朝前一推,随即扣动了扳机。一串火花直扑对方胸
  
膛,只听“哐当”一声,像推倒了一个谷个子。 营部通信员去连传达命令,回来的路上,发现有人在背后拍了他一下。 “喂,知道 7 连在什么地方,我是 7 连的副连长,迷了路,你能不能领
我去?”
  通信员认识 7 连的副连长,一听口音不对,他灵机一动,镇静他说:“跟 我走吧。”
一直把敌人带到营部。轻轻松松地抓了个俘虏。
  战斗直打到东方发白,7 连战果最佳,共抓了 122 名俘虏。可惜的是, 他们的代理副连长,年仅 25 岁的战斗英雄高春田被弹片打坏了生殖器。
  我去看他时,他已经躺在了担架上,正要往后抬。我发现他的目光里有 一种说不出的悲怆。
“老高,安心养伤,会好起来的。” 我拿过他的一只手,包在自己的手心里,轻声安慰着。“他娘的,打哪
不好,非打爷们儿那,这让俺日后??”他脸上的肌肉不由自主地抽搐了一 下,“真还不如把我打死的好!”我理解他的痛苦,一个男人,没有了那个, 还叫什么男人。担架被抬走了。
  我痴痴地站着,一直目送那担架渐渐溶进彤红的朝阳。想不到,我第二 次见到高春田,竟是 30 年以后了。
有一天,一个素不相识的年轻人来找我,说是高春田的外甥。他告诉我,
高春田自那次负伤后,不仅丧失了生育功能,还伤了神经,一条腿瘸了。政 府几次动员他到荣军院去,他不肯。 1958 年转业到地方。正赶上大跃进, 看到有些人砸了水车炼钢铁,他想不通,发了几句牢骚,便被开除了党籍。 至今仍打着光棍。“是他让你来找我的?”
“不,他说什么也不让我来,是我偷着跑来的。我觉得他太可怜送走了
年轻人,我的心情怎么也平静不下来。第二天,正好要去部队检查工作,便 让司机拐了个弯儿,找到了高春田住的那个村子。
这些年政策好了,村里不少人都盖了新房,有的还精心设计了各种各样
的铁门、影壁、院墙。相形之下,村头的那间草房便显得格外寒酸,像个破 头赤烂的叫花子。不用问,这就是高春田的家了。我推门进去。
屋里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清。过了好一会儿,才发现炕沿上坐着一个
人。
  见有人进来,他蹒跚着站起来,拄着拐杖“笃笃”地走到我面前,行动 显得格外迟缓。
  我仔细打量着他,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论年纪,他比我还小几岁, 可那张面孔却老得像个枯树根。额头、眼角、双颊、甚至连鼻梁和嘴唇上都 刻满了皱纹。
“你是谁?”高春田端详着我。
“我是老费,3 营的费教导员,不记得了?” “记得,咋不记得!这么些年了,你还没忘了我!”他说着,抱住我,
呜呜地哭起来。 “你知道我就在这儿,为什么不去找我?”
  “找有什么用,凭白地给你添麻烦。比起那些牺牲的,俺们这些活着的 人,还有啥不知足的!”
听着这话,我觉得眼窝发潮。这就是我们的英雄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