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薛黎陷寻思着换个甚么更好的比喻的时候,衣角又被人扯了扯,薛黎陷听话的蹲下,「说吧,我听着。」
「那个大哥哥……是个可怜人。」灵潼绞了绞手指,他自己也觉得这种说法很怪,那能算个人么?不管了……果然还是自己心太软,命理之术造化之境总是愿意如此弄人啊……哪怕知道说出去明明会折了自己的寿命,可还是忍不住想说呢。
灵潼尽量挑着一些不会牵扯彼此命理太多的词,组成只言片语道,「你要是有空的话,多陪陪他。」
薛黎陷愣住。
苏提灯?多陪陪苏提灯?对方是敌是友现在身份尚且不能确定……而这个用词又太过奇怪……自己跟这人能扯上八竿子关系啊?八百杆子,不,八万杆子都扯不上啊。
没觉得那人活在天上,跟沉瑟一样的出尘出众出世。而自己是块泥巴,在地里顽强存活啊?
「他……他……他真的……很可怜。」灵潼挠了挠头,不知道再该怎么表达了。
「欸,小鬼,你刚才也看到我了,你能告诉我,我娘最后到底怎么了吗?」薛黎陷突然郑重道。
灵潼愣了愣,摇了摇头,就又走回青易身边了。青易把他抱起来,也明显的感觉到这小家伙在不开心。
「哈,小神棍。」薛黎陷在内心默默叹了口气,果然啊……都是些胡扯的事情,他一天天忙到要死了,还有空陪苏提灯?而且你看看,苏提灯那像是需要人陪的样子么?他夫人是个摆设不成?难道自己要去插一脚?不不不,甚么诡异念头……
「等等!我想到该怎么说了!」灵潼突然大喊了一声,扯住了青易的脖子,让他停下。这一声也成功的唤住了薛黎陷。
薛黎陷倒退几步,凑过脸去,青易下意识放出内劲摒弃自己的感官,灵潼趴在薛黎陷耳边小小声道,「这么说吧,你之所以福气太多,是因为你把他的福气都抢走了,所以你该多帮帮他、陪陪他,补偿他一下。」
灵潼说完这席话,露出个心满意足的笑容来,拍了拍青易的肩,示意他可以离开了。
夜风突然起了,薛黎陷站在风中,看着这一大一小渐渐融入街角的背影,思索了很久,尔后摸了摸肚子,也转身离开了。
苏提灯这个人到底是怎样的,他暂时还不清楚。至于未来他们是否能是盟军还是敌人,这件事他也无法判断。他现在唯一知道的,就是这个人他除了有时候看不顺眼外,大部分都是顺眼的。再就是,他很坚信的一句话,一个坏人,在没有彻底的坏到死之前,他都会试着去救一把,因为他不想让当年发生在他师父身上的事重演。哪怕只有十分之一的希望,甚至比这更小更渺茫,他都不会去放弃拯救。
一定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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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易将灵潼交还给小竹之后寒暄了几句就离开了。
小竹将束发的灵簪拿下刚准备就寝,就发现灵潼的被褥里拱起了小小的一坨,将被褥掀开,小家伙正抱着膝盖坐着呢,虽然仍旧蒙着眼布,还是准确无误的抬起头来,朝小竹这里看去。
「怎么了?还不睡?」
「师姐,我今天看到了一个人。一个长得很好看的男人。」
「嗯?」
「他的命谱上明明白白的写着,死于十六岁那年。」
「哦?借尸还魂的?」
「……不是。」灵潼摇了摇头,抱紧了自己的双膝,「他是还活着的,但是命盘上来看,他已经在十六岁那年死了。死在自己最心爱的人手里。」
「傻孩子,这种话做甚么要说出来让我知道?这样你岂不是被他的魂势影响了?」
「不,我想说出来……他真是我遇见的最奇怪的一个人了,明明已经死了,又不是还魂,竟然还能是己身、己魂,和常人这般无异的活着。但若从命盘上来看,他的命数确实在十六岁之后,已经星线尽断,看不见任何活兆。同样……我看到他的过去了。」
「嘘,灵潼,你该睡觉了。」
「师姐,」灵潼略微伸手在虚空里抓了一把,「我讨厌自己。」
「嗯?」
「我看到了一切,可却改变不了任何……我讨厌造化,讨厌命运!」灵潼单手轻轻覆盖在了眼睛上,有透明清澈的眼泪泅湿了眼布,顺着双颊缓缓落下,「那个大哥哥……他真的好无助……」
「嘘,灵潼,早些睡吧,忘掉这些不愉快。你不需要替人改变甚么,若真按你说的,这人应该在十六岁那年死了,可他到现在还活着,那么,这人不已经在改变自己的命运了吗?师父总跟我们说,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坏运气到了极致,好运气就该来啦!与其你自己为他伤心难过,为甚么不试着以后有空,多为他祈祈福呢?」
灵潼一愣,随后认认真真的点了点头,「谢谢师姐!」
「傻孩子,谢甚么,快睡吧。」小竹轻轻将被单替灵潼掩好,自己却睡意全无了。
他说的那个人……会不会是师傅要找的那个人?
小竹一愣,耳旁蓦地响起师父那勾心动魄的嗓音,「国之将乱,必有妖孽。所见所行,杀!无!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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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黎明初升之时,薛黎陷就蹦出了房门开始扭胳膊扭腿的运动了。
乌椤因为晚上睡觉睡一半被不速之客打扰到,本就没睡好,他内力又好,薛黎陷这样的动静大概除了绿奴和苏提灯外,其他人都听得到了。
薛黎陷猛的一弯腰躲过一只丢出来的茶盏,接着又想起甚么似的,使出惊禅来,趁那枚茶盏落到地面之前给接住了,尔后原地轻声叹道,「乌椤兄,大失水准啊,也太欠考虑了,万一落地摔碎了,吵醒的可就是苏善人了。」
乌椤在屋里翻了个身,又翻了个身,然后掀被起床穿衣。匆匆洗漱一番便突然蹿出房门袭击了薛黎陷,力求十招内搞定他,让他别嘚瑟了!
薛黎陷一挑眉——你以为你沉瑟啊!小子我让服你你还得脸了啊?!砍!
鸦敷起初听见动静就悄么声的洗漱去了,而今听到有交手的声音,就披着衣服叼着牙刷拿着牙杯看的起劲了起来。
书南也默不作声的起了,开始静默的泡茶,一边心想一会儿果然是要去给苏提灯赔个不是了……
等着绿奴醒来的时候,就瞧见薛黎陷和乌椤一人持一把扫帚正在清理院子,书南和先生坐在书房里靠窗的位置一边不知是瞧他们,还是监督他们打扫,鸦敷正在后厨跟一大堆蔬菜斗智斗勇中。
太阳的余晖精气满满的洒下,绿奴颠颠的跑向厨房,「鸦敷!今早发生了甚么吗?怎么……觉得气氛怪怪的,不过看起来很温馨啊。要是夫人也在就好了。」
「啊……那个……今早甚么也没发生,正好你醒了,今天你起的可是比平时晚呢,快来看看这中原的饭菜到底该怎么做,我吃了很久还是不会做啊……」
「咦?我没有起晚吧……不过先生倒是起早了。还有,谁告诉你吃了很久就该会做啊?」
「嗯……好吧……」鸦敷舔了舔嘴唇,「你最好还是快点把饭做好吧,我也不出去了,就在你这儿呆着给你打个下手。」
「噢……」
於是,伫月楼内的众人如此温馨又和谐的一天,就这么开始了。
只不过……
早饭的气氛还是怪怪的,但这并不妨碍薛黎陷的胃口。
乌椤捧着碗可怜兮兮的站在苏提灯的书房门口想进屋和他一起吃,只不过叫苏提灯毫不留情的否决了。
薛黎陷几乎早料到乌椤会有如此下场,对付苏提灯这种人呢,你坚决不要跟他君子,直接把门踹开大大咧咧走进去,他赶不走你,也没法大庭广众发飙,於是也就让你赖在那儿了。当然,这种套路,他可不是会随意传授给乌椤的,於是也就在心里想了想,没说。
又扒了两大口米饭,薛黎陷就开始转换念头,寻思起山下那妖火的事儿了。
怎么说呢,在镇里做好准备工作,随时防止这诡异的妖火再起,这种事儿他不用说,安插在小镇上的正渊盟分部的人也会办妥,柳妙妙这种不长心的就不指望了,可是也定然会多留意一些。
但是……之前那场火燎过去的面积也不小,其实火势不大,就是太快,加之分散太广。
按照柳妙妙後来说的,和在西北卫家见到的那场火龙差不了多少,主要就是别炸开,一炸开面积就大了,四散下去,速度又快,就整个陷入一片火海了。
而且……
薛黎陷昨晚其实也是有意去镇里那条最繁华的小吃街看一看的。
祈安镇虽然安稳了许多年,平平淡淡的,但是也不乏存在一些流浪儿和乞丐,当然,别的城镇流入过来的居多,但自己这里,也不是真的没有。比如说他济善堂内的那些小孩儿,就是当初捡来的。
所以昨晚他一边东张西望哪里有卖烧鸡的同时,也在张望着街道的暗处,比如街尾巷角的地方,不出意外的发现了一些席地而睡,衣衫破烂蓬头垢面的人。
欸,民生多艰啊。
薛黎陷想到这儿就默默放下了筷子,匆匆跟鸦敷和绿奴说了句「我回济善堂去办点事儿,你们多吃点,吃饱哈。」,就直接闪没影了。
倒是书南对着薛黎陷的背影望了会儿,刚才他眉头蹙起来了吧?
薛黎陷这个人呐……鲜有眉头蹙起来的时候……
书南左思右想了一会儿,也突然撂下了筷子,「我去去就回。你们慢慢吃。」
这一个接一个闪得快,到是鸦敷和绿奴被他俩搞得莫名其妙,互相对视了一眼,彼此眼瞳里都刻着不解——这里的主人又不是他们,跟他们交代个甚么劲儿?
於是鸦敷和绿奴同时低下头默默继续夹菜吃饭。
咀嚼了两口之后,两人在心里同时叹了口气——薛掌柜和书南兄都是拿自己当朋友,而不是个侍从或下人看的……虽然先生也不拿他们当下人或侍从看,而是一种……陪伴者的角色吧,可是,先生如果去哪儿的话,要么是把自己带上,要么就是一声不吭